施未與傅及合力将人拖回房,一番折騰後,天都要亮了。
窗外曙光影影綽綽,窗棂上雕刻的蝴蝶似是翩翩欲飛,白色的光暈一圈一圈散落各處,痕迹斑駁,猶如林梢樹影,風一吹便會搖曳晃動。
施未累得兩眼發直,他道:“二師兄,我去找點吃的,你坐會兒。”
傅及點了點頭,實在沒有力氣再說話。
施未便僵着兩條腿緩緩朝外走,推開門,天邊那魚白的光便透過雲層,照進了他的眼睛裡。施未揉了揉眼睛,有點頭暈,視線也有些模糊。他想,不就是出了點意外狀況,怎麼還累成這樣了?他想,一定是自己這段時間疏于修行了,才這麼疲憊。
施未手指貼着牆,轉了個彎,慢慢走到了一樓。樓下寥寥幾個客人,就着幾碟花生米、毛豆、溫酒坐那兒閑聊,店夥計在忙碌地收拾殘羹冷炙。施未走到他面前:“勞駕,能否給我們——”
他突然忍住了聲。
周圍的聲響瞬間消失了。
形形色色的客人,勞勞碌碌的夥計,門前一地蒼白的天光,所有的景象像是映在水中,隻差一粒石子,打破這無聲的影子。
施未頭疼欲裂。
什麼時候?他什麼時候中招的?
夜裡送曹若愚離開,隻是吃了頓尋常便飯,之後就是在房裡與何以憂談話,而後便是那個人突然破繭,他跟傅及在收拾殘局……
究竟是什麼時候?
施未隻覺眼前天旋地轉,他下意識地要去拔劍,發現腰間空無一物,糟了,他的劍……
他往右一步,發覺自己竟能真真切切摸到桌角,他緩緩坐下,耳邊傳來輕悄的腳步聲。
門外逆着天光走進來一個人。
那個人身姿窈窕,滿頭珠翠,搖着把輕盈羅扇,步履款款。施未睜着眼睛,卻怎麼都看不清她的臉,而後便聽那人調笑道:“幾日不見,有沒有想姑姑我呀?”
施未蹙眉,這就是燕知?
與何以憂真是天壤之别。
施未蜷着手指,用力壓在桌角,問道:“你不是說不接這單了麼?”
“哎呀,真不好意思,”那人持扇,輕輕遮去小半張臉,“我本來真打算退了的,誰讓曆家又加價?我實在不好推辭。”
何以憂真了解燕知。
施未第一反應便是如此,他又問:“若我說,你要帶曆姑娘走,得先過我這一關呢?”
對方聞言,緩緩放下手,又往前走了兩步,頭上那珠玉步搖泛着瑩潤的光,施未眯了眯眼睛,聞到一陣濃郁的花香。
“我回去研究了一下。”那人笑着,“我發現,你和曆家那位三小姐,長得真像。”
施未心頭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于是我掐指一算,便算出來你倆有點淵源。”那人搖着扇子,“而你,一直待在這客棧,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等我?”
施未抿唇不言。
“姑姑我啊,想到一個主意,也許你跟我不謀而合。”她笑意不減,“我把你帶回去,你坐上花轎,這樣的話呢,我可以拿到尾款,你也能替那位三小姐解決問題,你說對不對?”
施未嗤笑:“你就這麼自信?”
“我當然自信。”對方再次走近,閃現到了施未面前,可她的臉上竟沒有五官,如那羅扇,如霜白的月光,施未瞪大了眼睛,往後仰了仰,那人卻是笑着:“離那麼遠做什麼?不想知道我長什麼樣子嗎?”
那張臉明明白紙一張,可施未總覺得她在咧嘴大笑:“不想知道。”
那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的景象再次靜止,像無風的水面,平靜如鏡,一粒不屬于這裡的石子落了下來,漣漪乍起,水鏡應聲而裂,施未傳來刺耳尖銳的呼嘯聲,像什麼怪東西在尖叫,紮得他頭疼欲裂。他捂住耳朵,可那聲音還是從四面八方湧來,洪流入海般地倒灌進他的耳内。
施未額上直冒虛汗,他的眼前逐漸隻有黑與白兩種顔色,漸漸地,黑暗中冒出了幽暗的綠光。
這綠光,很熟悉,像他家茅草屋下邊的亂葬坑,那些惡鬼也會眼冒綠光。
這地方陽氣旺盛,怎麼會有這麼強的鬼氣?
施未沒有劍,他試着召喚,但發覺自己竟無法聚氣,他為數不多的靈力剛剛凝集,很快就散若煙塵。
不妙。
那綠光悄然逼近,施未毫無辦法,隻得扯下自己的衣角,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化裁驅屍之術。
萬萬沒想到,練劍多年,最終還是要重操舊業。
施未不喜,心中多有怨憤,這血腥符咒便有幾分肅殺之意。他兩指夾住血符一角,口中念念有詞,符文如有生命,幻化遊走,很快在他周身纏繞成一條血色長鞭。那綠光嗅到這鮮血味道,頓時閃現至他眼前,長鞭揮舞,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打散了這幽幽光影。那綠光破裂如浮沫,升騰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