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稍過,白雲透下一片光輝,這個節氣難得出了太陽。
灰先生見景正則朝他走來,轉過身,想避而不見。
卻又不見他挪半步。
“老東西,去哪兒。”
“你個老東西,還有什麼資格說别人老東西。”灰先生一撫長袖,就地坐下,景正則亦坐在他旁邊。
從各懷壯志的青年俊才,到現在兩鬓斑白的耄耋老者,已有三十年。歲月輕撫三十年,可能改變不了青山,改變不了汪洋,卻能輕易奪取兩個人的最盛的風華。
盯着那張老臉,程盡灰歎了口氣:“景正則,我跟你上輩子肯定有冤仇,要不然這輩子怎麼回回遇見你都那麼倒黴。”
“人生如此,若你仍心有不甘,拿起你的銀槍,我這把老骨頭還可以陪你再打一場。”
“哈哈哈哈哈。”程盡灰突然仰天大笑,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人生問有幾多恨?相逢一笑泯恩仇。老了老了,可不想帶着怨恨入土,我這漣漪那麼多口人,有得我忙了......你家産還有多少,該拿就拿,都是你害的。”原本還一臉淡然的老頭子眼鋒突然淩厲起來,上下掃過景正則,似要燒出兩個洞來。
“哈哈哈哈哈。”景正則亦笑起來:“無妨,既是善莊亦是天下之民,散盡家财又何妨。”
哈哈哈哈哈,東方升起一輪旭日,烈火未将這個山莊燒盡,幸存的人們相互扶持,藏下生死的悲怆,仍需繼續往前。
蒼翠之下,是斑駁的光影。兩個老人并排而坐,恩恩怨怨,已是無趣。
易雪清出來時,正好看見裴青雲向灰先生走去。不速之客皆以除去,裴青雲向灰先生拱了一禮道:“抱歉先生,我們來晚了。那些人皆已除去,是李亨的狗,東苑派來的,現下這裡不再安全,先生可否要跟我們走?”
“不了。”程盡灰道:“謝你們好意,我走的了,這些人走不了,我這把年紀了,隻想跟着這幫孩子享享天倫之樂。我想,他也是能理解的。”
裴青雲道:“先生之情,我家主人從未忘過。此次還收留了小姐,解了我們大憂,青雲在此謝過。”
“小姐?”
灰先生登時便站了起來,大為震驚道:“你是說......”雪清,楚雪清......易雪清!
景正則也頗感不對,雖不曉對方來曆,但能與程盡灰牽扯的江湖勢力,不可小觑。
細細端詳眼前的江湖人,他是來晚了,可隻他殺餘下那幾人時的利落,便可見此人根骨不凡,武藝不俗,他帶來的所有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縱使在江湖中,這等的高手也不多見了。
“是你!”
晨雲落與易雪清一出來,便打眼與裴青雲對上,他着實未想到這昔日與自己刀劍相向的人怎麼會與灰先生扯上關系?
無視晨雲落冰冷的眼神,裴青雲徑直走到易雪清面前。朗聲道:“小姐,此處事了,該與我們回去了。”
晨雲落震驚地的望着身旁的易雪清,又看了看同樣神色複雜的灰先生。腦子裡宛如一團漿糊,他在說什麼?
小姐?
“生了,生了!如夢她......裴先生?”耳邊傳來白藤從喜轉驚的聲音,晨雲落猛一回頭,快步上前去抓住白藤,質問道:“你叫他什麼?裴先生?”
這白藤以前是南教的殺手,後被灰先生收留。他居然認識眼前這人,還如此恭敬,難道說?
裴青雲斜眼瞥向白藤,不冷不熱說道:“喲,這不是白藤嗎?許久不見,看樣子過得不錯。”
白藤躬下身,恭手道:“謝裴先生關懷,白藤這些年隐姓埋名,隻求與妻兒過安穩日子。還請先生念在往日情分,給我們留條活路。”
“放心,我對你沒有興趣。”
此時,晨雲落也終于從腦海中猜出這個人的大概了,他走上前去,看着他,冷然道:“你是裴青雲。”
南教的第一高手。
“裴青雲?”景正則微一擡眉,原來是南教的人,那個南疆的邪教。目光稍轉向程盡灰,這老東西怎麼跟南疆扯上關系了?
“晨雲落,我喜歡你的武功,若有機會,我會再與你打一場,但今日不行。”裴青雲看着易雪清道:“小姐,走吧。”
見她猶豫不決,裴青雲暗下眼神:“你那時喊住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易雪清手指微動,她可以解釋的,想等南靈出來跟大家解釋,可......她要解釋什麼,又能解釋什麼呢?
景正則同樣看向易雪清,略帶吃驚道:“聽說南教的老教主丢了一個孫女,丫頭,莫非你就是?”程盡灰一把扯住景正則衣袖,嗤道:“這事與你無關,莫要多嘴。”
南教......
晨雲落覺得有些荒缪,自己的老師,自己一路同行的夥伴,居然都是南教的人。他頓時感覺整個身子宛如冰穿過一般僵疼,遲遲沒有從眼前的一切中緩過神來。
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如果那日跟随自己的是裴青雲,那麼南教為什麼會對自己調查長風山莊一事起殺心,還有沈思風......他投靠南教的原因,可否因為是故交......若是時間再倒回十多年前,南教對華山的圍堵或許并非臨時起意......
一點點的線悄然連接在一起,難以言說的真相似乎一點點在向自己靠近。
他撥動劍鞘,看向裴青雲問道:“裴青雲,我且問你,十多年前,長風山莊慘案,可有你們南教的手筆?”
衆人皆愣住,易雪清望向裴青雲,瞳孔中充滿了不可置信。長風山莊與南教有關?裴青雲挑了挑眉,不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晨雲落眼中殺意驟起,長劍對準裴青雲,冷聲道:“說!”
見形勢不對,裴青雲随行的數十殺手紛紛拔出刀劍對準晨雲落。灰先生見此忙勸道:“你們幹什麼!雲落......長風一事,許有誤會。你放下劍,慢慢說。”他是知曉這群人的心狠手辣的,恩人之子不能白白喪命于此。
“慢慢說?跟誰?這裡六個人,四個都是南教的。我晨雲落好運氣啊,碰上你們,易雪清。”他突然瞟向她,面帶嘲諷道:“這一路,你究竟在演些什麼?”
“放肆。”裴青雲眼下一寒,手撥向腰間長劍。
“夠了!”易雪清突然擋在他們中間,面對着裴青雲正色道:“我跟你走,這裡昨日才遭了血債,莫要再添血腥了,别傷了灰先生面子。”
裴青雲見此朝殺手們擺手示意,放下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