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夫人的宅院在城西,略偏了些。院子不算大,四下都開滿了花,姹紫嫣紅的,甚是好看。
“随我來吧。”胭脂夫人笑意盈盈,邊走邊招呼着宅内丫鬟。這般宅子對于南尋而言,平日裡是算不得什麼的。可颠沛流離了幾日,吃夠了風餐露宿和瘋女人的苦後。踏着底下幹淨整潔的磚石,他便已覺入了仙境。扭轉頭,左看右看,看得易雪清抿着個嘴心想這小崽子不是富家子弟嗎?什麼時候也如此上不得台面了。
幾人路過庭院時,忽然角落裡窸窸窣窣傳來些許聲響,一抹淡色模糊在花叢中。南尋定睛一看,原是一個少女正澆着花。不過她的腿腳似乎有什麼問題,一瘸一拐不太麻利。他頓住了身,想瞅仔細些那少女模樣,不過頭還沒探出去就讓易雪清狠狠擰了一下。
少女臉龐還沒看清楚,易雪清那薄得跟刀似的眼神倒是瞅了個一清二楚。
南尋紅了臉頰,算是讀了些聖賢書的他也反應過來,這樣盯着别家女孩子看似乎有些孟浪。
兩人别過身之時,少女停住了澆花的動作,望向兩人的背影,微蹙起眉,半響又哀哀低下了頭重新一瘸一拐地澆起了花。
知兩人貪着餐食,還不到時辰胭脂夫人就已早早吩咐小廚房準備了飯菜,餐桌上易雪清吃得是風卷殘雲,南尋本想繼續保持先生教得禮儀,可見易雪清這個架勢,夾肉的筷子也不自覺快了起來。
胭脂夫人見二人的吃相也不嫌冒犯,輕抿一口酒,怅然道:“那荷包裡有我先夫留給我的信物,這些年我日日戴着。那日鍊子斷了,便暫且先在荷包裡放着。誰知就那麼一會功夫掉了,若不是小俠撿起,妾身恐怕日後要抱憾終生了。”
小俠?
南尋手中的筷子停了下來,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這般稱呼他。不是公子,也不是......
是俠。
見南尋呆呆愣愣,易雪清手底下可不會留情,眼疾手快拿了雞腿就往嘴裡塞,邊吃還不望邊拍南尋肩膀敷衍道:“這孩子從小就是個熱心腸,都是應該做得。”
胭脂夫人掩面咯咯直笑,又為易雪清斟起酒來:“南妹妹,你們是何方人士?這離金陵可還有一段距離,是第一次出遠門嗎?盤纏可否夠用?”
說到盤纏,南尋腦子裡又閃過那個血淋淋的人頭,頓時一陣反胃,這好餐飯也是吃着不香了。他幽怨地看向身旁的易雪清,他想,應當是不缺的......吃包子饅頭的話。
“還行。”易雪清隻顧啃着雞腿,對婦人的關心也是敷衍了事。這時,胭脂夫人的目光落在易雪清随身背着的長條布包上,眼睛一眯,面上閃過幾抹沉色。
敏銳如易雪清,幾乎是霎時便察覺到對面的不對勁,她擡起頭,而胭脂夫人卻及時地低下了頭,默默将鬓角散落的一縷長發别在耳後。又一臉柔笑地小口抿起酒來。
吃飽充足,南尋回到客房,不多會,一名丫鬟遞進了一杯花茶。原是遞給易雪清,她倒也沒拒絕,而是接了之後便放置在桌上。快涼了也不喝一口,南尋眼饞,也看不下去易雪清這糟踐樣子。見她遲遲不動,索性直接上手,輕輕一抿,唇齒留香。将茶杯放下,他望着窗外的月亮,莫名惆怅道:“她可真像我娘啊。”
“想你娘了?”一旁擦拭着長刀的易雪清擡頭瞅了他一眼:“我記得被殺得那群人裡面好像沒有想你娘的人。怎麼,回金陵去見她?”
南尋頓了頓,搖頭道:“不是,我娘死得早,哪見得着啊。”
“沒事,我娘死得更早,我也見不着。”她說着這話,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手上擦拭的動作亦是半分未停。南尋又是一頓,疑惑,不可置信,茫然地望着對面的女子。
她......似乎不太會勸慰人。
罷了,跟這個瘋女人吵架不會有好結果,這是南尋的本能反應。他哀然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問道:“你今日為何要對胭脂夫人說你叫南靈啊?你不是叫易雪清嗎?”
易雪清擡頭,用一種近乎看白癡的眼神看他:“不是你先說我們是姐弟的嗎?咋地?既然都是姐弟,還能一個姓南,一個姓易啊。我還沒說你呢,突然就說我是你姐,我咋不記得我又你這麼個弟弟?”
南尋自知理虧,且更知道與這個女人聊天是聊不起來的,索性一蒙被子就躺了進去。可片刻之後,他又悄然探出了頭,燭火微晃,映在刀上,映在易雪清的臉上。
男孩稚嫩的聲音響起:“南靈?”他低頭細細品味一番,贊道:“這倒也是個好名字。”
“是啊。”易雪清擦刀的手忽然一頓,低低笑道:“這是一個好名字。”
明月朗空,寒霜漸消,似乎又是一年春來到。昨夜星辰已逝,滿眼青山漸遠,記憶裡的人飄渺地似幻影,她使勁去想那些人,那些面容。恍惚間,手被長刀割破一道口子,血珠順着刀鋒滑落,蜿蜒成線。
她忽然又笑了,她不是南靈,她是易雪清。
又因為她是易雪清,所以她才會在這。
清晨,鳥兒咕咕鳴叫,擾人睡夢。易雪清本就睡得淺,一叫就醒。她推開門,伸了個懶腰,恰恰此時庭中一片落花吹落至她的鼻尖,輕輕拂下,如此好的天,如此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