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竹林
一滴液體悄然滴落,易雪清感到一點濕潤,擡頭一看,沒有下雨。
傷口裂了......
走了一早上,到這時是再也走不動了,她緩了一口氣,頹然癱坐靠在竹子上,四下翻找着傷藥......沒帶出來。
也怨自己,早上拿着瓶酒就開溜,全然忘了自己現在什麼情況,昨天跟她娘就隔了條忘川河啊!
無奈歎氣,隻得尋摸出那瓶烈酒,管它有沒有用,先是猛灌一口,又是扯下一條衣服布帶,死死纏着。沒有心魔的加持,這生疼的易雪清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
她也不敢亂動了,隻得靠着閉上雙眼淺淺喘着氣,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冰涼的液體突然滴到她的臉頰上,混着一絲土腥,随着便是淅淅瀝瀝的聲音從天空落下。
這次是雨。
易雪清掙紮着起身,想要尋個避雨的地方。可幾乎就在下一刻,頭上的雨停了......可聲音沒停!
她猛地睜開眼,一擡頭,一把青油紙雨傘擋在頭頂,而傘下則是裴青雲那略顯陰沉的一張臉。他低頭看着她,神色黯然,似乎有一種難以排解的孤寂之色,眉頭微皺,滿目滄桑。
他也累了。
兩個人,一個站在撐傘,一人靠着緩氣,半天保持着這個動作,誰都沒有動手,誰都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雨停了。
裴青雲收起傘,順勢就坐在易雪清身旁,他沒有竹子靠,背挺得筆直。
“他們都死了。”半響,裴青雲冷不丁的冒出這句話,易雪清也知道他說的他們是誰。她閉着眼,腦海裡又浮現出黑鷹死前對她的痛罵,他們的命去填她的路。
可令不是她下的,也不是她願的,最後卻統統怨她。
“所以呢。”她閉着眼睛,淡淡道:“你是來抓我,還是來殺我。”
“不。”裴青雲道:“我隻是來問你。”
“問我什麼?”
裴青雲道斂下眼神,眼底隻剩一片陰影:“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易雪清淡然一笑:“你好像問過我一次。”她長歎一口氣,整張臉浮着一抹淡淡的青色,未痊愈的傷讓她現在顯得十分疲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裴叔叔,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娘帶我走以後的故事。”
裴青雲肩頭微動,默默将傘放的更低了些。“那時你還小,什麼也不懂。”
“不。”易雪清道:“我什麼都懂,懂我娘夜半的噩夢,懂我爹始終陰郁的臉色,常常不見人,一回來就唉聲歎氣,我再小都難受。爺爺倒是對我好,可他對我的好都是基于我父母去外面賣命的前提。我娘生了我後就不能生了,她怕我爹有二心,連我都不顧了,什麼江山天下,家門恥辱,又不是她的,偏生為了我爹去幹那遺臭萬年的事。”
裴青雲沉着臉沒有說話,他是她父親的護衛,也是看着她出生長大的,對這個女孩的印象還停留在割破了手指都要嗷嗷痛哭一場的程度,要父親,要母親,要爺爺抱。他一直是覺得少主會有兒子的,她隻需嬌養長大,為了複業聯姻,待老教主重奪江山做她尊貴的長公主便好。
那時他也年少,隻覺少主夫人人中龍鳳,篡位的狗的後代是個五谷不勤的廢物,江山遲早是能重回正統的。哪裡會能想到,夫人叛逃,少主自盡,教主失了兒子,而在此之前,少主的兩個哥哥皆已為大業犧牲,教主一夜蒼老。為安撫人心,不得已将穆楚辭這個連姓都不給的私生子立了少主,一面又苦苦尋找少主僅剩的血脈。
怎料時過境遷,底下之人已成枯骨,昔日同門好友漸行漸遠,臉上的溝壑滿是風化的滄桑揮之不去,教主垂垂老矣對複位的渴望卻越發執着,而曾經的嬌小姐十餘年再見長成了一副離經叛道的倔樣子,打得斷,彎不來。
而背後,則是初步掌權,虎視眈眈欲除她而後快的穆楚辭。
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