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裴青雲苦澀着幹笑兩聲,他将傘插在易雪清旁邊,自己則索性往後一躺,也不顧澆了雨的泥土有多泥濘,閉着雙眼聽着易雪清的事。
易雪清也不管他,靠着竹子擡頭望向天際,東邊,那是浮洲的方向:“我娘帶我走,不,逃的時候。我八歲,那時你們來追,讓晨雲落攔了,我跟我娘染了一身血上的船。
我從出來,到船上,整個人都是懵的,船晃得很,我暈暈乎乎吐了睡,睡了吐。我娘她安慰我,一會就到了,到了就好了。結果海浪比船到的快,我吓傻了,怎麼被救的都不知道,等我有意識了,已經在島上了,我娘也被折磨的夠嗆,但還是在我開口說出那個楚字時卯足了勁給我一耳光。她說,我叫易雪清。”
易雪清微微停頓,又念了一遍:“我叫易雪清。反正從那以後,這世上就沒有楚雪清了,剛上島時,她不斷安慰我,我爹要不了多久就過來團聚了,一家子不用再擔驚受怕,一家子就能團聚了。我信了,天天盼,盼啊盼,哈,我爹還沒來呢,她病了,島上的藥材不治她的病,沒多久便去世了,走之前她拉着我說,你以後就是易雪清了,你要去做什麼人,幹什麼事,是由你去,由你去選。
隻有一點,她讓人我反複發誓,不許再回到大陸。我哭哭啼啼應了,她一走我也病了,躺了半個多月,雖然沒燒成個傻子,但醒來以後,也跟個傻子差不多了。我忘得差不多了,忘了自己的爹,忘了爺爺,忘了你們,忘了南教,隻記得我叫易雪清,娘剛死的易雪清。島上的人可憐我,把我收留了,不過他們也不可能養個吃白飯的,海域海盜猖獗,九歲時我就握起了刀,日日習武,閑時與師兄弟姐妹們出海遊玩,采買物件。久而久之,我真的把島當家,就是島上的易雪清,我願意終身守護我的家。中原是何模樣,我忘了,也确實沒有想過要再回來。”
“那你為何要回來?”裴青雲突然開口道。
易雪清一怔,無奈歎氣:“該死的心魔呗,就是我身上這歹毒玩意,讓人喪失理智,發瘋發狂。不知什麼時候起,島上染了這怪病,因島而起,我們舍不得家園,隻能外出尋求生路。”忽然,裴青雲直坐了起來,滿臉疑惑地盯着易雪清。
但說得正起勁的易雪清絲毫沒在意他的神情,繼續道:“我雖然發了誓,答應我娘,不再回來。但說來可笑,我真正的出海原因無非就是當了那麼多年二師姐,就想做一回島上的救世主,我老輸我師姐來着,想要赢一次而已,哈哈。”說着說着,易雪清忽然笑了,笑得格外慘然:“誓果然不能亂發呀,一回來,避無可避,啥都碰上了,心魔也爆發了,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我遇見了南靈和晨雲落,滅了沈思風那個老王八,從某種角度來說,死而無憾了。”
裴青雲道:“你後悔嗎?”
“後悔?”
“你原本隻需要回到南教......”
“哈哈。”易雪清笑着打斷了他,嘻嘻道:“回去?我娘給我改了姓氏,為的就是讓我今後行自己所願,選自己所選,我易雪清沒有什麼好隐藏的,喜歡就是喜歡,願意就是願意,我當初就是執意出島是我所選,違背毒誓是我所選,不入南教更是我所選,人活一生,無法就是想要一個選擇而已,自在随心,或有遺憾,絕不後悔。一條路,我要順着它走完。”
裴青雲聽後久久不言,半響,他才幽幽道:“天下之路,哪裡有一條走得直的。”
易雪清反問:“如果偏直着走呢。”
“會撞得頭破血流。”二十年前也有想要走直的,下場無非凄涼收場,天從不會随人願。
“那就撞吧。”易雪清坦然一笑,将遮在旁邊的傘輕輕一推,繼而握緊自己的刀:“撞死活該,今日你如果真的要強行帶我走,後果你清楚,玉石俱焚罷了。如何,裴叔叔看看我這重傷之軀抗得住你幾招。”
裴青雲站在原地,面色複雜的看着她。即使身受重傷,即使心魔爆發每天惶惶不可終日,即使兩面所不容,即使再回不去浮洲島,這個女子依舊倔得可怕,我行我素,既愚蠢又無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不知如何去笑。
兩人對立了半天,見裴青雲遲遲沒有動手的意思,易雪清也不再多停留,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的離開竹林。她本想出城,可身上的傷太重,不得不再回到城裡,先找一家醫館治傷躺會再說,說實話就依着她目前的狀态,都用不着裴青雲出幾招,隻需拍那麼一下她立馬就能廢掉。
“咳咳......”終歸是沒有忍住,一口血咳了出來,恰此時,裴青雲渾厚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易雪清!”
易雪清悚然一頓。
“那你就走吧,死了也好,殘了也罷,随便你怎麼走吧。”
清淺的微風掠過竹林,飄然一片落葉在一瞬遮住了裴青雲的眼睛,在那一刹那,他好像看見前面的女子顫了顫身子,再睜眼她已捂着傷口一瘸一拐遠去,從未回過頭。
城内,某茶攤上。
寺内祈福剛過,街上尚且熱鬧,鬧哄哄的,總得混着些小泥鳅。南靈一把攥住悄悄伸進她衣衫的小黑手,目光微斜,對面是吓得瑟瑟發抖的小孩子。
“小小年紀,手法不錯。”白雲間抿下一口茶,隐着笑意。南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前輩,你擱那看半天了吧,早就發現了也不告訴我,等着看笑話嗎?”南靈攥着那隻小黑手,嘴唇越勾越下,卻不是對這小毛賊的。她微微側目,對白雲間暗暗射了些許惱意,她這是腦子被灌了水,怎麼就想着會跟着白雲間去找易雪清,什麼天下第一,什麼絕世大俠,什麼江湖前輩......
這一路上這人半點前輩的樣嗎?偷人家雞吃把她留原地,自己又賠錢又道歉,完事他嘴巴一抹連個雞翅都不給她!說好的是找易雪清啊,那個不省心的還沒有下落,這個更離譜了,不是偷雞就是摸狗,沒事就跟個老了一事無成的無恥混混似的,還找易雪清?一個不小心自己估摸着都得被這老混蛋賣青樓裡去,她現在是嚴重懷疑江湖傳聞究竟是怎麼把他捧上去的,想想自己敬畏了他那麼多大名,也是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