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仔細打量着眼前之人,長身玉立,雖粗衣麻木仍不掩周身氣概,粗粝的手指關節暗藏内勁。這年頭,江湖不好混啊,大俠都得過來跑堂了。既無惡意,易雪清大大咧咧的性子又上來了,酒一醒,神清氣爽就開始套近乎:“你這般的武功,何不出去闖一闖?留在這小小客棧,屈身做個跑堂,豈不荒廢?”
跑堂笑笑反問道:“那做什麼不荒廢?血雨腥風,打打殺殺,吃了上頓沒下頓,過了今晚沒明晚的日子才叫幸福生活是吧。”
易雪清被他問得哽住,這可不就是她現在過得幸福生活嗎?她反而不太笑得出來了,隻是幹巴巴問着,像問他也像問自己:“既然出來,誰不想有一番作為呢,即使不能翻雲覆雨,做大英雄。也當一身抱負,有去處。”
她言罷,跑堂的更笑了:“怎麼,我這不是去處?”
門前散落稀稀麻雀,屋内地磚坑窪開裂。陳年的褐漬從櫃底蔓延至易雪清肘部,她撫着紋路輕聲道:“可這隻是家客棧。”還是家老破客棧,當然,這話易雪清沒說出口。
“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蕭。古往今來多少能人異士,幾人攀得高峰?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嘴巴嚷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人之一生就得要非得要活得出類拔萃、超群絕倫才有意思。有了點武藝就自以為身懷異物與衆不同了?不幹點驚天地,動鬼神的事出來,就沒意思啦?人就是人,吃喝拉撒睡,活的敞亮通透不就行了?這世上最适合人的不是什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累又髒,而是有個桃花源,身邊有個能說話的人罷了。”
可這世上哪裡有真的桃花源呢?
易雪清啞然,她覺得他說得有理。可心裡卻不甘心,到底哪裡不甘心卻又說不上來。想了想,又歎了口氣。不問自取地從櫃裡翻騰出一個空碗,提拎起角落裡一個酒壇正準備倒,卻忽聽簾子後面窸窸窣窣傳來一點聲音。
回過頭,那小崽子正躲在簾子後面望着她,小孩子年紀不大,卻對她手裡的酒壇盯得死死的,頗有一種你敢喝死我就敢吊死的感覺。易雪清提着酒壇的手滞在半空中,甚是尴尬。
老白這時清咳一聲,易雪清無奈放下了酒壇子。不知道為什麼,喝酒這種稀疏平常的事放在她身上就像犯罪一樣,明明自己當時在醫谷酒量不錯了呀。她還沒怎麼繼續分析自己酒量倒退的問題,樓上“蹬蹬蹬”幾道輕響就伴着一聲尖利的哀嚎穿透了整個客棧。
“額的老天爺啊!”樓上紅衣女子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樓下,易雪清見狀誤以為是自己與跑堂的靠太近,稍側了身正想打着招呼,卻突然聽那女子聲音更為凄厲:“那可是額的老黃花梨木,給幾個不長眼的砍成這樣。人呢人呢!”說罷她急速跑下樓,扯着跑堂就噼裡啪啦一頓罵:“老白你咋守的夜?讓人連夜端了啊,強盜下手也沒那麼狠的。你平時不挺厲害的嗎,你咋不點他們?我老白幹呢,咋空了!人呢,你咋都沒追啊,我的絕版青花瓷啊!”
老白一時被鬧得猝不及防,磕磕絆絆哄道:“那不是你在西街買的赝品......”
“住口。”女人呵道:“赝品不是錢啊,那人是不是沒跑多遠?”
那個人......跑應該是沒跑。易雪清縮在一邊,心裡不禁嘀咕:......什麼桃花源,這白大俠日子還......挺豐富多彩的。
女人吵吵鬧鬧,脖子上的珍珠項鍊随着動作晃動,明亮的光澤一霎時抓住易雪清的眼睛,真漂亮啊。望着吵鬧的兩人,她突然想起了少時一些久遠的記憶。不懂事與師門起了矛盾,負氣出海,遇到條大船起了賊心。尋思着不在浮洲待入□□也行。那天好像天氣不錯,有人捷足先登,在她還貓在角落沉浸在第一次“幹大票”的忐忑中時,就已經有一身影白日高縱,踏雲挂帆,立在船桅最高處,手指勾着的珍珠項鍊那比他們全島最寶貴的還要耀眼幾分。
男人笑聲爽朗,玉樹風清高高立在上面。衣袂随風飄起,迷了一刻易雪清的眼睛,好輕功。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第一次出道,就有嗆行的!她盯了盯男人的臉,豐神俊朗比師兄長的好看,再盯下手裡的珍珠,瑩潤如玉,絕世稀品。好看的男人和珍珠,她都挺想要的。
遠處的喊殺聲從遠到近,船上幾十個人已經齊刷刷奔着男人而來,偏生他站得高,船桅又不能砍,氣得底下的人直跺腳。
那男人倒是吊兒郎當,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好嚣張的人,年少的易雪清雖也在島上頑劣的很。但因師門規矩,也是沒少被管束,更是沒見過那麼恣意妄為的。都不怕死的嗎?
但很快,當數根箭矢從她眼前飛過時,她就明白這男人為什麼那麼淡定了。
輕功确實不錯,騰空躍來躍去那箭愣是沒擦上他邊......不過這躍久了是不是有點奇怪啊。直到她看到海上熊熊燃燒的小船時......
領頭的人見箭都快射完了,人還沒下來。氣的臉色鐵青,稍一擡手底下的人随即抗來一把大弩,前面的箭矢還在射個沒完,後面的大弩就已架好。寒光凜凜正對男人胸膛,易雪清暗道不好,一個縱身閃過,淩空一劈,連箭帶弩斷成兩半。在首領愕然的表情裡,易雪清尴尬的站在衆人面前:“如果......我說我隻是路過,你們信嗎?”
很顯然,刀子捅過來的時候已經說明了态度。
“謝了!小姑娘。”他似乎已經從船桅上下來,聲音也漸漸逼近她。
“不客氣。”她驟然停住了腳步,循聲幾個飛躍,穩穩落在他面前。心裡得意着自己的輕功,嘴上還十分猖狂:“舉手之勞,隻要把那珍珠給我就成。”
男人哈哈大笑,居高臨下望着還不到他胸膛的小姑娘:“那可不行,這珍珠有人預定了。”
偷的玩意還能預定,反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心裡已經盤算着明搶了。可沒想到男人似乎早有預料。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易雪清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隻餘藍天白雲下的一抹殘影。
什麼輕功出神入化了都,她捏着手指,不過憤憤了一刻。便很快反應過來,他不見了,那她......
後面具體怎麼逃跑的她給忘了,隻記得提刀追她的人牙齒都快咬碎了,還在後面憤罵:“這死丫頭一定就是那個什麼勞什子天下第一盜聖的幫手,該死的,布這個局,差一點就能抓到了!剮了那丫頭解氣!”
天下第一盜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