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弓原是三哥調過制式的,若要滿弓,需得兩臂十石的力氣,除了三哥,我們兄弟中原也無第二人可用。”霍長歌正悔不當初,突然有人于她身後輕笑,慢條斯理得與她挽回顔面道,“郡主力有不逮自是正常,不若試試我這張?”
那人一把嗓子淡而涼薄,合着檐下寒風殘雪,讓人莫名瘆得慌。
霍長歌聞聲回頭,便見五皇子連珣似笑非笑地擡着蒼白修長的手,遞了張似弩非弩的小弓與她。
霍長歌前世來京時,連珣墳頭都已長滿了草,這原是她頭次正視這比她還小上半個月的五皇子,一時間,竟覺他生得比姑娘家還陰柔貌美:籠煙眉、含情目、下巴尖削、膚若凝脂,當真是得了皇後一副好相貌。
但霍長歌下意識排斥他近身,隻覺瞧見他,便被勾了起幼時山間玩耍,被草蛇纏住了雙腳、又一路攀爬環住了脖頸的記憶,冰冷又窒息,那種莫名撲面而來的不适與危機感令她不由戒備。
她興緻缺缺向他福了一福道謝,抿唇客氣一笑,長睫低垂,怏怏低語:“臣多謝五皇子殿下,不必了。”
言罷,轉身即走,她身後五皇子一雙尤顯多情的眸子卻越發戲谑眯了眯,并未因被拒而有不悅。
霍長歌手上拎着那弓做出一副着惱模樣,内裡卻頗驚訝,謝昭甯才多大年紀,用的弓卻已能與北疆城防營中負責遠射的守将常備的硬弓石數相較。
她往謝昭甯身側一停,謝昭甯尴尬輕咳一聲,入鬓長眉一動,唇角便噙了些溫潤笑意,眼神清亮善意,似是想說點甚麼安撫于她,親自替她讨回些顔面,卻見衆目睽睽之下,霍長歌将那弓往他身上任性一扔,橫他一眼,明晃晃得恨烏及烏,越發對他惱得狠了。
謝昭甯:“……”
謝昭甯猝不及防伸手接弓,愕然一頓,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生怕多說多錯,惹得她愈加得惱,再原地大哭便更不好收場。
他手上抱着他那弓,好脾氣得縱容霍長歌的遷怒,曉得她正因丢了顔面而委屈不豫,便隻靜靜陪她站成兩根木樁,不言不語。
霍長歌氣鼓鼓得走也不對、留也不對,就杵他身前忿忿睨他,擺出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
突然,連珍款步姗姗去往謝昭甯身邊,往霍長歌面前又是一擋,兩手緊張得交握身前,小聲如蚊讷似的,仰頭朝着謝昭甯柔聲道:“三哥哥,珍兒從未見過弓,可否讓珍兒也摸摸看?”
珍、珍兒?
霍長歌:“?!!”
謝昭甯:“……”
連珍這一下當真出人意料,霍長歌原比她還低着半頭,讓她這麼一擋,火氣“蹭”一下上來,不待謝昭甯答她,原先做給外人看的假惱怒陡然轉成了真真一把說不上緣由的無名火,燒得霍長歌天靈蓋都火-辣辣得疼。
憑甚麼謝昭甯的東西要給旁人碰?!他敢給旁人碰!!!
“謝昭甯!”霍長歌驟然一聲回轉整個廳堂。
謝昭甯正退後一步,隔開身距,不願與連珍離得太近,聞聲一滞,愕然擡眸。
連珍倏得又讓霍長歌吓一跳,肩頭一縮,眼神驚慌失措。
連珩正抓着把瓜子靠在牆角,事不關己得瞧着霍長歌的熱鬧,冷不防自個兒妹子又給攪合了進去,駭得瓜子仁兒滑進喉頭險些嗆死,咳得驚天動地。
“放肆!”連璋自牆角遠遠斥責霍長歌,似平地一聲雷響,“你喊誰?!”
霍長歌柳眉倒豎,俏臉寒霜,徑直指着牆端那一排武器架,沒由來得冷聲便道:“你這弓我要了,來一局,敢不敢?!”
衆人嘩然。
“我顔面全丢你這弓上了!”霍長歌愠怒道,“你若輸了我,便将這弓重新調試了,送我宮中去!”
謝昭甯錯愕不解,實在不懂她怎又生出如此大的火氣來,适才明明已稍作平複。
他隻當她那喜怒無常的毛病又冒出了頭,出言正欲攔她:“郡主——”
“兵器我替你選,”霍長歌揚聲打斷他,單手一扯衣帶,将大氅一把除了,往地下一摔,走到一排長-槍前,傲然昂首看他,“如何?!”
她起腳将其中一柄-杆上盤了出雲龍紋的長-槍踢飛出來,仰頭擡手,握住那槍尾又将其向後一帶,隻一轉身卸力的功夫,便耍了一招漂亮的回馬槍。
霍長歌槍尖遙遙一指謝昭甯,寒光一晃,她微沉嗓音,再邀道:“來戰!”
謝昭甯:“……?!!”
滿室陡然寂靜,鴉雀無聲,連珍鼻頭遙遙正對那铿亮槍尖,禁不住打了個抖,腿腳發軟。
霍長歌這脾氣說來就來,眼瞅着就要制止不住,往真刀真槍上去了,隻在旁人眼中,便當真是對謝昭甯尋釁滋事,怨惱得坦蕩,一點兒不遮掩。
謝昭甯未及欣賞她這複又出現的、頗為契合自個兒想象中霍氏子弟該有的飒爽模樣,隻越發頭疼,适才溫聲喚她:“郡主——”
便意外瞥見晉帝遙遙立在室外那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也不知來了多久,身後跟着總管太監替他打了傘遮風雪,似笑非笑得負手望着他,朗聲道:“昭兒,應戰!”
謝昭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