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謝昭甯腦内“嗡”一聲響,霎時頭疼心道,他又把她惹哭了……
“非是相讓,”他手足無措得持槍滞在原地,隔着半個廳堂,隻幹巴巴解釋道:“是我一時大意,變招不及……”
霍長歌卻是一副聽不進去模樣,埋臉往連鳳舉衣擺下隻是哭。
他倆适才交手時,她便已能分辨出謝昭甯雖年紀不大,卻始終冷靜沉穩,能退則退,并不願與她正面相較,被她逼得狠了方才動一下身,怕是想待她氣性過了,做出一副和局,圓了雙方顔面便是。
倒也合他性子。
隻也不知他怎得突然晃了神,霍長歌措手不及,收刀亦晚了一息,便這般讓他敗了陣。
霍長歌曉得他不能敗,他年紀輕輕執掌禁軍騎兵,輸了名聲難免難聽;可他也不能夠赢,他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赢一個十四歲的姑娘,說出去顔面并不光彩,毫無君子之風似的。
而這份勝利的光輝霍長歌也不能夠要,她隻想于皇帝面前展露些許皇帝會笃定的霍玄之女必該有的特質,勿論無畏生死,亦或有武藝傍身,但需适可而止。
她不能将自個兒實力完全隐藏,那樣一個不學無術的頑劣孩童,非是霍玄能夠教養出的獨子,她需可着皇帝的心尖兒,順着他的猜疑,在一個合理的範圍之内,自然而然得讓皇帝看到一個他想看到的燕王之女的模樣,一個令他覺得理所當然又心滿意足的燕王之女,一個配得上他親賜“慶陽”之名的燕王郡主,一個于他而言于未來皇權無害的燕王獨女……
故,霍長歌洩出一股無名火,又借機探出謝昭甯些許虛實,想順水推舟與他一同做完了局便是,怎料橫生枝節。
霍長歌哭得似受了多大的冤屈,哽咽得直喘不上來氣,連鳳舉笑着俯身輕拍了拍她發頂:“這冰天雪地的,仔細哭壞了身子,先起來。”
霍長歌便點了頭,兩手揉着眼皮站起來嘤嘤抽泣,眼淚沿着小巧下颌,滴答滴答往下掉。
謝昭甯愈加束手無策,面紅耳赤,連眼下那顆小痣都憋紅了,他下意識轉頭四顧求救,卻見一衆人果然皆在瞧熱鬧——
連珩攏着雙手呲着牙瞎樂,連瓜子都不嗑了,遙遙送他個眼神愛莫能助的眼神。
連璋負手身後面色陰寒不豫。
連珣眼神訝然中又隐着三分興味。
連珍兩手絞着錦帕不住揉搓,睨一眼霍長歌,又觑謝昭甯,眼神撲閃不定,粉唇輕動,似是想說甚麼卻又畏懼連鳳舉,不大能鼓起勇氣。
便是連鳳舉,亦于雪中眯眼見他慌張,眸中蓄出些意味深遠的笑意。
謝昭甯求助無緣,又幹杵在原地須臾後,隻能認命深深吸氣,抿了唇,往霍長歌身側走過去,他見她哭得聳着肩不住得抖,頭也不擡,腦後小髻微微地顫,隐隐約約又想笑。
她駁斥連珍時盛氣淩人,與他交手時詭谲兇狠,如今又哭得這般嬌憨委屈,似是身體裡住着好幾個人,矛盾得讓他不知該如何言說,宛如她适才用過的刀一般,耀眼鎏金之下是尋常的光亮刀身,瞧着雖泾渭分明卻又能融合于一身。
“适才确是我未全情投入,途中分神,才緻失守落敗,有負郡主一腔赤忱,着實慚愧得緊……”謝昭甯于霍長歌身前拱手,清朗嗓音一收,躬身與她視線平齊,沉聲溫柔與她道,“但願賭服輸,既是我敗,那弓——不日奉上。若郡主還有興緻,咱們改日再戰,如何?”
霍長歌偏頭睨他,淚眼婆娑咬着唇角,嗚咽不止,淚珠撲簌撲簌往下落,晶晶亮亮地挂在下巴上搖搖欲墜。
連珍遠遠聞見他那聲音,心下咯噔一響,十指絞得錦帕愈加緊了。
“誠心的?”霍長歌擡眸,可憐巴巴疑他道,“你總欺負我……”
“……君子一言,”謝昭甯連話亦不敢多說了,隻舉了右手發誓,凝着她溫聲謙和道,“可信了?”
言行已是他從未有過的縱容遷就。
“哦。”霍長歌“噗嗤”一聲便又笑了,笑得一臉的淚水“啪嗒啪嗒”摔落在地,未盡的哭腔裡含了笑意,軟軟糯糯道,“……那好吧,我原諒你了。”
霍長歌見好就收,哭多了自個兒也頭疼,上輩子家破人亡後,她隻當自己已無淚可掉,如今三不五時哭上一哭,又撒嬌又示弱,殼子裡一道“飽經風霜”的魂魄都被她哭得蜷縮成了一小團,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謝昭甯這才眼神松了一松,于懷中取了塊兒疊得整齊的方巾遞給她,見她接過揩了淚,終于籲出一口長氣,緩緩直起了腰身。
“你既是個小丫頭,又任性-愛哭,”連鳳舉雪景之中束手旁觀,見事情已了,便往前走近幾步,身後太監忙打了傘緊跟上前,他端着一副長輩模樣,揚聲突然便與霍長歌意味深長笑着道,“你爹怎還舍得讓你習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