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恩震驚無比,瑜哥兒和壯哥兒同年,人家小小年紀拿下案首,可自家兒子就是個睜眼瞎,差别明顯得讓人不忍直視。
夫妻倆權衡再三,決定甯願委屈自己寄人籬下也絕不能讓自己兒子一輩子窩在這小小山村裡。
金菊花見他倆終于想通,立即吩咐衆人收拾行裝。
家裡雞零狗碎的物件兒全都打發給鄰居們,最值錢的田地則是租給同村人種,她下狠心舍了那已種下的秧苗,打得是絕不回頭的主意。
***
南栖縣山地居多,官道坑坑窪窪,馬車稍一行快些便會颠簸的厲害。
窈姐兒沒出過遠門,一颠簸便暈車,還沒出南栖縣就吐得昏天黑地,馬車根本快不得。
謝彥和祖母以及堂哥同坐一架馬車,謝複壯是不暈車,但架不住叽叽喳喳話奇多,一路上自說自話最後将自己說得昏睡過去。
謝彥毫無睡意,撩了窗簾探頭看去,青山綿延,白雲悠悠,真是個好地方,隻是不适合他。
他仔細想過了,身處古代,士農工商等級分明,隻有讀書入仕才是最好選擇。
若想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好好活下去,便不能永遠縮在謝家那一方小小的後院坐井觀天。
南栖縣外究竟是有多廣……得走出去才能知曉。
金氏輕輕撫摸着孫兒發髻,心中也滿是感慨。
她本是農家女,嫁到謝家村沒幾年丈夫便一病不起早早病逝,整個謝家自此以後全都由她一人擔起全部重擔……
從茅草屋到村裡獨一份的青磚大瓦房,次子還考中秀才當了個小官,這麼些年的艱辛都不足為外人道。
如今,為了兩個孫兒,她決絕離開辛苦大半輩子生活的家,也不知對孩子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
兩天之後。
一行人在驕陽似火的午後趕到謝府。
門房雖沒見過金氏,但一聽其報上姓名,當即就知曉這是自家老夫人來了,不敢有絲毫怠慢通報去了。
片刻後,謝懷安與方氏領着幾個小厮浩浩蕩蕩迎到了門口。
謝彥躲在金氏的身後,探出小腦袋偷偷觀察走來的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謝懷安和方氏。
謝懷安正值壯年,面目俊朗清秀,身姿挺拔,一襲襕衫頗有幾分文人雅氣。
方氏相貌普通、身形圓潤,用一襲粉色通袖袍子和滿頭珠翠來裝扮後,讓人感到有些不倫不類。
謝懷安領着方氏向金氏以及謝懷恩一家見了禮。
方氏臉上帶笑,禮儀倒是做得周全,上前來親熱地先喚了聲:“婆婆”,便作勢要去攙扶金氏。
金氏面上一沉,連裝個樣子都不願,直接錯開身子讓方氏伸出的手晾在了半空。
謝懷安無奈地搖搖頭,對母親的直性子早見怪不怪,有心想安慰方氏幾句,但見家人小輩都在,硬生生地壓下蠢蠢欲動的手,眸光落無可落,最後移到了謝彥面上。
“彥哥兒,叫爹娘。”金氏趁機将謝彥拉到面前。
論歲數,自己前世今生加起來比他們大,這爹娘兩個字實在叫不出口,謝彥裝成害羞地将頭埋到金氏懷中。
謝懷安見二兒子長的粉妝玉琢,猶如小仙童般,有心想親近一番,伸出手剛想摸摸孩子的頭,下一瞬他便經曆了和方氏同樣的尴尬局面,謝彥腦袋一偏快速避開,使得謝懷安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金氏隻随口道:“好久沒見到親爹,有些認生了……”便将此事揭過。
她眸光在迎接的人裡搜尋一圈,沒見着謝子瑜,便有些不悅地開口問道:“祖母回府,怎不見瑜哥兒來迎。”
謝懷安剛要開口便被方氏搶過話頭:“瑜哥兒去孫縣令府上讀書了,孫縣令有個幕僚尚舉人,通曉四書五經、詩文、音律、算數,縣令便讓他專門負責教幾個哥兒的學業,瑜哥兒是裡面學的最好的,今年二月份的縣試拿了案首,又過了四月的府試,現在已經是名童生了……哦,對了,你們還不知道吧,孫縣令家的嫡女跟我們家瑜哥兒聯姻了……”
謝懷安見她說到兒子便滔滔不絕,連忙止住:“娘和哥嫂一路颠簸,定然累了,我們進屋談。”
進得前廳坐下片刻,丫鬟們上前來詢問要将幾人安置在何處。
謝懷安面露歉意:“沒想到哥嫂會來,沒有預先準備屋子,今日先将就一夜,明日為弟便打掃院子再請兄嫂搬過去。”
“我旁邊那兩屋不是空着嗎?讓他們先住進去。”金氏不依。
若真等他們收拾院子,指不定要猴年馬月才打掃得出來。
方氏撚起帕子輕點嘴角,語氣有些遲疑:“年前采買的兩個丫鬟住在裡面呢。”
金菊花“砰”的一聲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對謝懷安厲色道:“哪有下人住正屋,主子住廂房的道理?讓他們搬到廂房去!”
謝懷安剛要點頭,便聽方氏又道:“咱們瑜哥兒大了,日後卧房書房都得要提前備,去歲的收成不好,我們在後廂房裡囤了一些稻子和小麥……”
“閉嘴!這裡哪裡輪到你講話!”方氏的不依不饒徹底激怒金氏。
方氏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也不看金氏,扭着身子就朝謝懷安靠去:“夫君,妾身一心為咱們家打算,你看母親她……”
金氏最見不得方氏這扭扭捏捏的性子,雙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一副努力壓制怒氣的模樣很是可怕。
謝懷安見勢不妙,又不想責怪方氏,隻得話頭一轉又道:“娘,兒子這就讓丫鬟們将東西搬走,打掃給兄嫂住。”
他娘當年一人罵遍全村的彪悍模樣謝懷安哪敢忘記,眼下隻得先穩住老娘要緊。
謝懷恩雖覺委屈,但更不想把這件事情鬧大傷了和氣,連忙上前勸解金氏。
晚夕時分。
謝子瑜從縣令家回來,總算知禮地先到後院請安,金氏見他話不多的性子與那方氏天差地别,便不由生出幾分憐愛之情。
祖孫第一面倒也算是和睦。
洗塵宴上,方氏仿佛早将下午的不愉快忘了個幹淨,一人侃侃而談,細聽之下便可得知全是炫耀謝子瑜的内容。
金氏聽得心口發堵,本不想在宴席上提及管家權的事,但剛熄下的火氣很快又被方氏挑起,筷子往桌上一磕便直接開口到道:“從明日起,這謝宅的後院便交由我來打理。”
方氏沒想到婆母竟然如此直接的來要這個管家之權,一時間竟被唬住,隻朝謝懷安看去。
謝懷安會意:“娘,現在管家跟以前不一樣。您以前就管我和大哥兩個人,您說什麼我們做什麼,您指東我們不敢往西。現在這個家上上下下足有二十幾号人,哪有那麼容易管!?”
金氏見兒子如此說,心中不忿,用手指了指方氏:“她能管的了,老娘就管不了?你這是嫌棄老娘無能嗎?”
謝懷安連忙道:“兒子沒有嫌棄您的意思。玉兒畢竟管家多年,家裡被她打理的妥妥帖帖,要不這樣……您先跟着她多學學,等學會了再管,成不?”
謝彥見金氏被壓制,分辨道:“百行孝為先,孝的精意在順從,既然祖母想要管這個家,不如順從了祖母的心意,讓…”
他的這聲“娘”始終說不出口,隻是用眼睛瞄了瞄方氏接着道:“協助祖母管家,也好全了您的孝心。”
古人以孝為先,謝彥的這番“孝說”讓謝懷安一時語塞,但他很快找到了謝彥話裡的“漏洞”,既然要行孝,謝彥為何連聲“爹娘”都不叫喚?
謝彥被反将了一軍,但他确定自己始終不會叫這聲“爹娘”。
一時之間,謝懷安又占了上風,加上金氏沒甚心眼,被謝懷安的話繞了進去,最終不情不願地答應繼續讓方氏管家。
謝懷安更是主動提出将正屋讓給兄嫂,徹底澆滅了金氏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