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夕之時,學堂下學,兄弟倆說說笑笑地回到謝宅。
穿過前院,徑直來到後院。
金氏站在一棵枇杷樹下笑着對他倆招手:“過來,先吃些點心墊墊。”
謝複壯飯量本就大,加之中午根本沒吃飽,見到樹旁的矮桌上放的幾盤點心,咽了下口水便麻溜地抓了兩塊丢進嘴裡。
謝彥先謝過祖母之後,才斯斯文文地撚起一塊入口,吃第一口之時,堂哥已經連吃兩塊玫瑰糕,嘴裡塞得鼓鼓囊囊還不停往嘴裡塞。
等兄弟倆肚子裡都墊了點底,金氏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給謝複壯。
“鄰村有人為你阿姐相看了門親事,你爹娘回村去看看,臨走前可交代了讓你好好讀書。”
謝複壯眨巴着眼睛就想要哭出來。
謝彥一句“男兒有淚不輕彈。”立即讓謝複壯流到眼眶裡的眼淚縮了回去。
他委委屈屈地道:“那…他們什麼時候來啊?”
金氏微微一歎:“親事哪能那麼容易定下,親事一定自然便會回來。”
聽到爹娘還會回來,謝複壯便立刻又覺得餓了起來。
金氏看孫子狼吞虎咽一副餓極的模樣,便随口問了幾句學堂之事,得知學堂夥食太差,特意叮囑他倆以後一定要回來吃午飯。
晚飯後,祖孫三人共同來到謝複壯住的屋子,謝懷恩夫妻一離開,這裡便隻剩他一人住。
不過在謝家村的時候,謝複壯便是一個人住,他沒有什麼不習慣。
倒是謝彥一直跟金氏用一個屋子。
到這之後,依舊跟金氏同用一個房間,大床小床之間用一張屏風隔開。
他洗了臉腳後便爬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蓋好被子。
其實,他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但還是忍不住問:“祖母,他們為什麼會走?”
金菊花用一個紗罩蓋住蠟燭,蠟燭的火焰便穩定了下來。
“祖母跟你說,你可千萬别跟壯哥兒去說。”
“您跟孫兒講的話,孫兒何時亂嚼舌根過?”
“其實…是壯哥兒他爹娘不想添麻煩。”
“若是您管家是不是就沒有這個麻煩了?”
金氏:“……”
孩子說的還真通透,隻是這下面的話她還真不好回答。
即便金氏不回答,謝彥也知道自己說的沒錯。
明面上,當着謝懷安和金氏的面,方如玉很是善待謝懷恩一家,讓自己的夫君和婆母無可指摘,背地裡定然跟吳氏倒了很多苦水,讓謝懷恩一家人不好意思住下去。
但謝懷恩又不甘心自己的兒子“毀在自己手裡”,隻好把兒子托付給自己母親,讪讪離去。
沉默好一會兒之後,謝彥忽然道:“若是祖母有機會得到這管家之權,祖母想不想要?”
金氏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想!若是祖母有了管家之權,就能更好地照顧你跟壯哥兒……”
謝彥讷讷地“嗯”了聲,也沒再多話,腦袋往被子裡一縮,沉沉睡去。
睡着後,謝彥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這次他再一次回到了原始社會……
他親曆其中,全面地理解了《三字經》的内在含義之後,大腦空間自動把整個“電視劇”轉化成文字,儲存在大腦的那片雲空間中。
第二天醒來,他驚訝地發現整部《三字經》,竟然完全可以倒背如流!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新奇,第二日學正授課之時,他腦中便已解讀這些句子裡的内容。
懷揣着突然冒出來的小秘密,謝彥一整天都異常興奮。
下學之後便同謝複壯一起去了縣城的開明書屋買了一本《大學》以及紙和筆回來。
金氏給了謝彥五錢銀子,結果一本薄薄的《大學》花了四錢銀子,筆和紙便買不多了。
回家的路上,謝複壯不停的抱怨,于他而言,四百文可不是小錢,買這薄薄的一本書大是不值得。
“學堂裡會發書,我們用不着買的。”
“你買了這本書後,我們買的紙和筆少了,還怎麼練字啊?”
“一桶醬油五文錢,一隻老母雞一百二十文,這薄薄的一本書而已,三隻老母雞都不止了,祖母知道後定會埋怨你胡亂花錢的!”
謝複壯沒想到的是,回家之後謝彥隻在金氏耳邊低聲咕哝了幾句,金氏不但沒有怪罪謝彥胡亂花錢,還在謝彥的小腦袋殼上啵唧了一口。
他腹诽:果真好看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樣。
***
每年六月初六,雲林縣都會在盧光湖畔舉行隆重的祭奠河神的儀式。
屆時孫縣令和謝典史會帶領全縣的百姓跪求河神保佑全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縣民安康……
趙學正和邢教谕都得去祭拜,便放了縣學一天假。
這天,天剛蒙蒙亮,謝彥便被叫了起床,梳洗完畢後穿上了金氏為他準備的大紅吉服。
他剛穿好,便看到謝複壯穿着跟他一模一樣的大紅吉服進了門。
來自窮山溝的謝複壯從來沒有這麼隆重過,露出了一臉興奮的笑容。
但見多識廣的謝彥卻興奮不起來,他最讨厭這種流于形式的迷信活動了。
“你怎麼不高興?”謝複壯伸過頭來直直地盯着謝彥的臉,想要從他臉上看到笑容。
謝彥瞄了一眼謝複壯:“……”
他喜怒不形于色,臉上自然看不出高興和不高興。于謝複壯而言,隻要沒有笑容都是不高興。
金氏見他倆穿戴好之後,便把他倆領到了前院。
他們到前院的時候,謝家主仆都穿着盛裝站在院子裡。
一眼看過去,院子裡滿是人。
謝懷安天不亮便去了縣衙待命,現在方氏正站在院前搭步的高處大聲安排誰去湖邊祭奠誰留守府中。
在雲林縣,這是一個盛大的節日,謝府的奴仆都希望自己能去接受河神的恩澤。
畢竟謝府需要人照看,祭拜河神回家的人需要吃飯。後勤工作還是要搞的,總有人去不了。
能去的歡欣雀躍,去不了的愁眉耷眼。
謝彥注意到了縮在角落的謝子瑜。謝子瑜的長相頗像方氏,體型和臉型都很是圓潤。
這些天來,謝彥跟謝子瑜說話不超過十句。
在這短暫的交流中,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謝子瑜活的不開心”。
他不知道謝子瑜這種不開心具體是從何而來,但他能感覺到這種不開心來自于方氏。
因為方氏口沫橫飛地誇贊自己兒子之時,她兒子的神情卻很落寞。
謝彥帶着謝複壯走過去跟謝子瑜搭讪。
搭讪過程中,謝彥發現謝子瑜更願意和謝複壯說話,謝子瑜本就沉悶話不多,謝複壯卻會把他逗的發笑……
也許這就是未成年人之間的默契吧。
在他們面前,他的芯子可是個“老人”。
青天下飄着幾縷黑雲,便下起了毛毛細雨。雨雖不大,但若是時間一長,便會全身濕透。
祭奠河神需要“誠心誠意”,即便這天下刀子,都不能穿雨具冒犯河神。
方氏安排好之後,便帶着衆人冒着細雨朝盧光湖走去。
她走在最前面,意識到謝子瑜不在自己的身邊,回頭對走在最後面的謝子瑜使眼色,讓他到前面去。
謝子瑜裝作“看不懂”,自顧自地跟謝複壯說着話。
方氏無奈,隻好随兒子走在最後。
東邊沒有雲層,太陽從地平線上冒出來之後,幾縷黑雲便散去了。
雨住了,大家的心情便活躍了起來。
湖邊的祭台上早就準備好了祭祀之物。一些民衆圍着祭祀之物在竊竊私語,謝家的奴仆也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