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門口不能擁擠,車架都停在對面。
今兒第一日開學,馬車、轎子都來了,熱鬧得很。
前面幾輛馬車擠着,唐懷芝掀開窗簾,國子學大門便在對面,看着像剛修葺的樣子,端的是莊嚴肅穆。
再往後瞧瞧,一眼便看見了挂着“莊”字燈籠的馬車。
他縮回車裡:“我看見莊滿的車架了。”
“嗯,”羅青藍道,“你們都是初級堂,進去看看分在了哪個院子。”
唐懷芝點點頭,突然蹲到羅青藍面前,“快,青藍哥,給弄弄衣領。”
羅青藍面無表情地順着褶翻好衣領,又給他正了正發冠。
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指尖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輕輕彈了彈。
慢點兒長大吧。
唐懷芝“哎喲”一聲,下巴枕在羅青藍大腿上,“散學來接我啊。”
羅青藍:“不接。”
唐懷芝也沒指望他能來,下巴在他腿上來回蹭了幾下,仰着臉:“那晚膳我要吃羊肉。”
羅青藍笑笑,“你就知道羊肉。”
唐懷芝嘿嘿一樂,“給不給吃嘛?”
“給,”羅青藍捏捏他鼻尖,“小孩兒。”
前面實在太堵,馬車移動緩慢。
唐懷芝等不及了,拿了書箱跳下車,準備走着到門口。
下來先往後走,敲敲莊滿的車架:“小七!起床啦!”
莊滿掀開簾子,眼睛還眯瞪着,一看就是在馬車上睡着了。
一見是唐懷芝,眼睛都亮了,轉身跟莊蔚說了聲,跳下馬車,摟住唐懷芝的肩膀拍了一下,“你穿這校服真好看。”
唐懷芝剛十三,莊滿比他還大三個月,個子卻沒他高,現在看起來還是像個小孩兒。
隻不過不亂流鼻涕了。
但這倆人跟旁邊的學生相比,都還是挺像小孩兒的。
羅青藍今日不用上朝,他不習慣坐馬車,這會兒下來準備走着去軍營。
看看前面并肩的兩個小少年,羅青藍輕輕勾了勾嘴角,“小矮子。”
不過,已經很有樣子了,快長大啦。
大将軍帶着心裡一股莫名其妙的怅然,搖搖頭,轉身往回走了。
“哎喲,”一個人突然在旁邊馬車上蹿下來,攬住他的肩膀,“大将軍哪兒去啊?”
羅青藍擡手打掉他的胳膊,“邊兒去!”
莊蔚跟他說了聲“等會兒”,便對着前面大喊,“哎!書箱不要了?”
莊滿拍拍腦袋,跑過來接過書箱,又悶頭跑了回去。
莊蔚聳聳肩膀,“光長個子不長腦子,跟我一點兒也不一樣呢?”
羅青藍在旁邊悠悠地道:“你有那玩意兒?”
莊蔚:......
他從羅青藍左邊繞到右邊,指着他磕巴好幾聲,才道:“你這樣很不符合你兇□□号!”
平日裡闆着張臉,一開口便能噎死人。
什麼人啊!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日看着唐懷芝穿上國子學的校服,羅青藍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欣慰?還是失落?
說不上來。
莊滿一搭羅青藍肩膀,“行了兇神,别看了,小孩兒長大啦,少操點兒心。”
可能是因為長大了吧。
羅青藍看着唐懷芝走到國子學門前,蹦跳着上了台階。
還沒長太大,幼稚!
國子學很開闊,進去之後,剛升入初級堂的學生都圍在牆邊,找自己的名字。
莊滿仗着個兒矮的優勢,在人群裡出溜進去,仰着頭找了一會兒,指着上面的名字對後面喊:“小唐!我們在一個院子!”
初級堂一共分了十個院子,每個院子有三個學舍,他們倆分在了集賢院中間的學舍。
集賢院是一處很幽靜的院子,白牆黑瓦,園中有幾顆桂花樹,一條小溪在旁邊流過。
這季節,桂花開得熏人,集賢院的桂花開得尤其盛,學子們都戲稱這裡是桂花院。
“咱去學舍吧,在裡面呢。”
莊滿一擡頭,跟一個男生對上目光,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唐懷芝感受到了,問他:“咋了?”
莊滿好像沒聽見,在原地定着,唐懷芝便随着他的目光往那邊看。
一個挺高的男生,眉峰很銳利,看校服也是初級堂的學生。
眉峰男也看見了他們,笑着對他們颔了颔首。
莊滿像是被針紮了,急忙收回目光,拉着唐懷芝的胳膊,“走吧。”
唐懷芝正想對那男生回禮,被他一拉也沒來得及,跟着莊滿往裡走,問道:“剛才咋了?”
莊滿搖搖頭:“沒咋。”
他倆拎着書箱,剛進院子,便被桂花香撲了個滿懷。
唐懷芝湊到莊滿耳邊,小聲道:“好香啊,能做好多桂花蜜了,這個品種做出來的蜜最甜啦。”
莊滿笑嘻嘻地搡他,“你就知道吃。”
進了學舍,已經來了還幾個人了,唐懷芝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莊滿便坐在了他旁邊。
學舍裡鬧騰了一會兒,學正走了進來,是個留着山羊胡的胖老頭。
等點完名,便跟着學正出去,到正殿行拜師禮。
先拜孔老夫子,再拜先生,并由學生向先生呈送六禮束脩。
等回了學舍,還要再拜負責他們這些學子的國子學博士,也是他們真正的先生。
學舍的學子站成三排,一起在正堂向先生行禮,然後挨個上前,由學正報名字,再給先生奉禮。
唐懷芝有點小膽兒,對這種場合都是很認真的,謹記以前先生的教導,禮節做得很得體。
先生是個和藹的老頭兒,他接過禮盒,笑得很慈祥,擡手拍拍唐懷芝的肩膀,說了幾句訓導的話。
唐懷芝認真聽着,等先生說完,便躬身退了回去。
小少年身量纖細單薄,不笑的時候嘴唇輕抿,眼神隐隐透着堅定,在一衆少年裡很是顯眼。
後面緊接着便是莊滿。
他今兒不知怎麼了,緊張得很,跟先生說話都有些顫音。
先生接了禮,一樣拍着他肩膀訓導幾句。
回來的時候,莊滿一緊張,腳在台階上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個屁股蹲兒。
先生眼疾手快,上前抓住了他。
剛才一個已經行完禮的學生站在對面,不屑地笑了一下,對旁邊人說:“瞧他那笨樣兒。”
聲音沒加掩飾,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男生身邊的人起哄般笑起來,莊滿垂着腦袋,臉都紅了。
唐懷芝把莊滿拽過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幾個男生還在笑,湊在一起小聲議論着,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
先生性子看來很溫吞,說了他們一句,幾個人跟沒聽見似的,嗡嗡嗡說個沒完。
先生又說了一遍,說話聲還是沒停下來。
唐懷芝突然闆起小臉,瞪了那男生一眼,淡淡地道:“這便是國子學的學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