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無恙靈台一片混沌,他渾渾噩噩地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四周空曠一片,地面上連根雜草都沒有,隻有一片幹巴巴的土地。
他半跪在地上,身下是一個巨大的陣,他一身衣袍幹淨整潔沒有一絲血迹,卻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叫嚣着瀕臨分崩離析。他的靈魂被撕扯着拽向不同的方向,猶如五馬分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七魄還在身體裡,但三魂卻在一縷一縷飄散出去,被吸入陣中。
該跑的,好痛。
可是他心裡卻有個聲音在說:“忍一忍,很快就好。”
宿無恙痛到神志都抽離出去,他根本無法思考,隻能本能地撐着地不讓自己倒下。
忽然,一股涼意随着風包裹住他的周身,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這風極盡溫柔,将他推離陣眼,明明身上沒有剛剛那麼痛,可心裡的痛苦和酸楚卻無法抑制地噴發、蔓延。
“啊!”他控制不住地喊了出來,卻意外地脫離了幻境。
司浮的手指正抵在他的眉心,本源靜靜地從靈台流入,安撫着宿無恙的三魂七魄,那些怨念肆虐着要從司浮的指尖鑽入宿無恙的身體,卻被司浮穩穩地拘在自己周圍,不得離開寸步。
宿無恙愣了愣,趕忙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額頭從司浮的手上離開。他看着司浮在陽光下越發蒼白發虛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在靈陣中還是回到了現實。
他使勁地甩了甩頭,擡手掐訣,對着司浮周身肆虐沸騰的黑氣點了兩下,那黑氣便立時安靜了許多:“怎麼又用本源?”
黑氣又慢慢隐了下去,司浮皺着的眉也松開了些許:“你剛剛,很痛苦。我想幫你。”
宿無恙歎了口氣:“你這身怨念和背的罰,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就别想着别的了。”
說完這話,宿無恙立時就後悔了,這語氣實在是不怎麼好,雖然他是出于好意。隻是……
罷了,若是司浮就此對自己産生了什麼負面情緒,倒也剛好能斷了自己的念想。
忽然,樓下傳來嘈雜的喧鬧聲,打斷了宿無恙的胡思亂想。
“說了不要提那個人,你怎麼還來?滾出去滾出去!晦不晦氣啊。”
宿無恙在這住了許久,一直都沒什麼波瀾,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還在靈陣裡了。今天這是什麼情況……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口,向下望去。
隻見一個披麻戴孝的人正在被那看起來常年睡不醒的酒樓老闆推搡着,看那瘦弱的身形仿佛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應該是個姑娘。
那酒樓老闆一邊把那姑娘往外推,一邊嘴裡罵罵咧咧:“我告訴你,别再來了啊,不然我就報官了!”這會兒老闆的聲音中氣十足,全然不複之前懶散的樣子,是以宿無恙方才并沒有聽出來。
那姑娘看着瘦弱,脾氣倒是倔。隻見她往地上一跪,宿無恙皺了皺眉。這烈日當頭的,跪在夯實的土路上,不燙嗎?
“求求您了,上炷香吧,我師父他生前還幫您這酒樓布過風水呢……就上一炷香,就一炷,好不好?”
這聲音聽着有一絲絲耳熟,再加上“師父,生前”這四個字,宿無恙猛然轉過身來,沖下樓去。
宿無恙沖到門口,就見老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擡起腳來就要踹跪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小臉蠟黃,嘴唇幹得起了皮,全無一絲血色,她目光堅定卻帶着乞求的意味,跪在那裡躲都不躲。
宿無恙看了一眼,果然是江歡。他趕忙手上悄悄掐了個訣,把老闆伸出的腳偷偷移了個方向。
老闆哪曾想過近在面前的人他踢一腳能踢歪了,沒收住力,一下子栽了下去。
宿無恙沒打算去扶,畢竟不管什麼原因,都不應該對一個弱女子出手。哪怕這個女子不是人,可目前來看江歡并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不該受這一腳。
老闆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濺起一片煙塵。宿無恙這才慢慢悠悠走過去,伸出了手:“您沒事吧?”
老闆正“哎呦哎呦”叫喚着,聽到旁邊的聲音擡起頭來看了一眼:“怎麼是你?你倆是一夥的?”
宿無恙擺了擺手:“不是,恰巧路過,看您好像需要幫助的樣子。”
老闆将宿無恙上下打量了一番,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說辭:“真不是你做的手腳?”
宿無恙立刻後退了一步,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故意很大聲地說:“天可憐見,我這文弱公子哥,手無縛雞之力,看您摔了來扶一把。您竟還倒打一耙,唉,我一個外鄉人,真是百口莫辯,百口莫辯啊!”
周圍漸漸聚起了一圈看熱鬧的人,老闆趕忙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對着周圍拱了拱手:“諸位,都是誤會,我看着也不像是這位公子所為。我張善人怎麼會誣陷無辜之人呢?還請諸位一定要相信我。”
說罷,他又側過身來,對着宿無恙作了個揖:“公子,剛剛多有冒犯,是我糊塗了。隻是我一直行善,也不是有意要引起誤會的。您看……”
宿無恙擺了擺手,也不打算在此時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去掰扯:“嗨,都是誤會,您是大善人嘛。”
圍觀的衆人見沒有熱鬧看,不過是誤會一場,也都散了去,嘴裡還叨叨着“要我說也是,張老闆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