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連印刷菜單時都是用的藝術微噴工藝,隻為最大程度還原菜品的美術細節。
雲境酒店去年嘗到了上榜《四方來食》帶來的流量甜頭,但虎掌金絲面畢竟隻是主食,從口味到食材都算不上多驚豔,隻是勉強才能夠上銅筷子評級的最低标準。
為此,據說雲境酒店今年特地從粵省著名的二鑽黑珍珠餐廳挖了名擅長煲湯的上什師傅,結合威楚市的特色食材,打造了這款限量出售的“菌皇鍋”,力圖沖一沖銅筷子以上的評級。
隻是上什師傅名氣再大,也頂不住拿着老闆的命令搞陰陽食材的總廚的成本壓降做法。
一般食客大概吃不出差别,可《四方來食》雜志的評審員們可不好糊弄,畢竟他們從來不把價格、環境、服務作為影響菜品評級的主要因素。
就算是用着六位數的食材、米其林餐廳挖來的主廚,哪怕營銷的風再大,但凡味道差了點,評審員們都會權當餐廳把媚眼抛給瞎子看;
可若是味道實打實的好,就算賣的是躲着城管全城遊蕩、在推車上烤出來的五元一份的燒餌塊,也能被跟在後面邊跑邊吃的評審員們送上含金量極高的《四方來食》年度特刊。
在評審員的舌尖,味道永遠具備一票否決權。
這家的菌皇鍋名字倒是響亮,但簡單點說,其實就是把威楚市野生菌交易中心的應季品種搜羅起來,一鍋炖了。
幹巴菌、松茸菌、雞油菌、黃牛肝菌、黑皮雞枞、黃皮雞枞、竹笙、牛肚菌、蟲草花、見手青。
乍一看去全是威楚市當季最為肥鮮甘脆的品種。
哪怕何應悟對着圖鑒翻了好幾分鐘,也隻能勉強辨認出這些較為常見的菌種。
鍋中更多的,則是連網上也很少能找到相關資料的雜菌。
各種菌子滿滿當當地填滿鍋底,與表皮煎得微焦的母雞肉、鹹香醇厚的宣威火腿丁窩在金黃的濃湯裡。
何應悟叼着勺子,咂吧咂吧嘗了好幾口。
他回憶着評審标準,不太确定地開口說:“湯的口味層次醇厚而豐富,多種食材的天然香氣融合得也很好。但是……”
“但是什麼?”談嘉山的問題緊追不舍。
何應悟放下勺子,表情裡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往下說道:“但是調味太滿了,菌菇湯的原始風味被淹沒在畫蛇添足的魚露和冰糖中,反而叫整體的味道失衡與雜亂了不少;如果刨去那些昂貴但口味不融洽的裝飾食材和多餘的調料,或許味道會更純粹些。”
“除了這道菜品,其他的在我這裡也夠不上‘銅筷子’的評級——如果說錯的地方,還請談老師您多多指正。”
話畢,何應悟惴惴不安地望着談嘉山,等待着對方評價。
“還行,味覺這塊及格了。”
談嘉山吞下口中的食物後才張口,表情有一點點嫌棄,“就是以後你别“您”來“您”去了,還指正呢……你不覺得這樣說話有點做作嗎?小鳥哥。”
做作?
誰有你這個死裝毒舌怪做作。
何應悟真想把手裡的瓷勺子捏成碎瓷片,囫囵塞進談嘉山的嘴裡,讓對方血刺呼啦地閉上嘴。
但畢竟這是法治社會,何應悟隻敢想想,随即蔫巴又氣悶地回複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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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為了叫花高價訂房的情侶們深感物超所值,酒店的客房人員們貼心地将毛巾擰成兩隻嘴對嘴的天鵝形狀。
兩隻豆豆眼白天鵝你侬我侬地倚在床尾,周圍甚至還撒了圈愛心形狀的花瓣。
見此情景,一股詭異而暧昧的惡寒情緒在兩位鐵骨铮铮的男子漢之間彌漫開來。
何應悟是懂得看眼色的,不等閉上眼睛深呼吸的談嘉山開口,便主動幹起了客房小哥的工作。
抖開毛巾、清理花瓣,關掉暧昧的暖黃燈光,再拉開厚重隔音的窗簾。
總算是讓這間情侶套房看上去稍微正經了一些。
但這對生活品質要求極高的談嘉山當然不夠。
“幹我們這行的,一年12個月裡有11個月都住在酒店。碰上一客一換的品牌倒還算好運,如果遇到偷懶的未免也太倒胃口。你得學會讓自己在旅程中過得舒服點。”
談嘉山邊說邊在行李架上打平快到何應悟腰部那麼高的大箱子,從裡頭掏出自帶的高支床品、一次性馬桶墊、私人洗具和折疊水壺。
他甚至還掏出了一罐裝了黃豆、黑豆、枸杞、花生的帶蓋圓碗,用礦泉水泡發,擺在便攜式的豆漿機旁,方便第二天用來打養生豆漿。
何應悟回頭看了看從大學用到現在的那隻裝着相機、電腦、換洗衣物和筆記本空間卻仍然綽綽有餘的、掉了一個輪子的20寸破爛航空箱,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已經抱着睡衣和面膜往浴室去的談嘉山的箱子——
套着防塵袋的西裝、成套疊好的睡衣、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手表墨鏡帽子、logo不認識但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男士護膚品。
相比之下,自己活得好像一個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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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認了何應悟沒有打呼噜和磨牙的壞習慣以後,談嘉山勉為其難地讓對方上了床。
好在圓床足夠大,睡下兩個成年男人綽綽有餘。
兩人各占一個床頭,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敲打打,對雲鏡酒店的評審筆記進行了初步的整理。
何應悟以前就是做文字工作的,在撰寫稿件方面不太需要談嘉山操心,他的短闆主要在烹饪相關的專業知識這塊。
在對方含沙射影但确實切中要害的毒舌之下,何應悟勉強完成了第一份評審筆記。
将筆記提交給同樣還在加班的編輯後,何應悟伸了個懶腰,将電腦合上塞進床頭櫃抽屜裡。
一旁,帶着蒸汽眼罩和耳塞的談嘉山,以将雙手放在胃下、雙腿安詳并攏的入殓标準姿勢平躺着,已經進入了淺度睡眠。
這位大魔王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如果對方是個啞巴就好了,何應悟心想。
他摸了摸可能是因為吃得太撐而隐隐有點作痛的胃部,順手滅掉床頭燈,蹑手蹑腳地鑽進了被子。
希望今晚别鬧肚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