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馬桶上緩了好一陣子,待到平複了胸腔裡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後,這才甩了甩因為長時間保持緊張已經有些發麻的雙腿,緩緩走到洗手台前。
将水龍頭開到最小,何應悟認真而細緻地洗了手。又盡量小心地把自己塞進被子裡,抽了抽鼻子,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房間裡黑燈瞎火,何應悟全然沒發現隔壁床有隻耳朵露在被子外,燙得快要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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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蚊子叫似的悶哼聲,硬是把談嘉山從夢裡迷迷糊糊拖了出來。
他還以為隔壁那對用嗓門亂搞的情侶閑不住,又開始躁動了。
剛疑惑地翻了個身,談嘉山便被玻璃隔間上的畫面驚得睡意全消。
這家酒店的衛生間與卧室之間,用的是傳統的單向透視防窺玻璃。
玻璃表層貼了層特殊的覆膜,光線較強的那測無法窺得光線較暗的區域,但光線較暗的這頭卻能清楚望見對面的情形。
睡前主卧的燈是一直開着的,兩人倒也沒留意到這玻璃隔間的異樣。
但為了避免吵醒談嘉山,何應悟是摸黑去的洗手間,而洗手間的感應式鏡燈又恰好配備了起夜照明功能。
在微弱的燈光下,洗手間裡何應悟自強不息的畫面一覽無餘。
談嘉山頭一回憎恨自己5.0的視力,他甚至能看清夜燈投射在臉頰上的睫毛陰影、順着下颌線往下滴落的汗水、窄而有力的腰部……以及那對結實修長的腿。
但他挪不開眼。
原本被自己啃出十幾環淺紅微凹的牙印地方早已恢複如初,那幾寸白淨的地兒晃得談嘉山牙癢癢。
乍一看像比豆腐還要嫩滑的姜撞奶,用勺背一拍,便能哐哐抖上幾抖。
但口感沒那麼軟糜就是了。
要比較的話,它咬起來和朝市的手打牛筋丸差不多——當然,不能是用絞肉機打出來的、以其他部位濫竽充數的便宜丸子;非得用上好的牛腱子肉,手持三斤有餘的鐵棒上下生打,摔到成泥成紙為止。
這樣打出來的牛筋丸方能彈勁十足,如果再蘸點沙茶醬一定會更好吃,就像這對小腿咬起來的口感一樣……
不是。
等下。
談嘉山在被子裡抽了自己一巴掌,頓時清醒了兩分。
可他的眼睛一往何應悟那邊飄,又被熏得迷糊了三分。
突然,何應悟擡起了頭,眼神透過玻璃,直直朝這頭的談嘉山望過來。
他看見我了?
談嘉山立刻屏住了呼吸,背後全是因緊張冒出來的冷汗。
觀察了許久,談嘉山才發現何應悟雖然盯着自己這邊,視線卻漫無目的地飄來飄去,更像是放松以後的渙散樣子。
見對方沒什麼異常,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談嘉山這才終于放下心來,捏了捏燙得快燒熟的耳朵。
聽見窸窸窣窣的開門聲,談嘉山像隻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似的,急不暇擇地将被子拉到頭頂上。
或許是累得狠了,何應悟一挨着枕頭就睡沉了過去,徒留渾身不自在到輾轉反側的談嘉山。
但再怎麼不自在,他也也隻能受着。
退一萬步說,人家跑去洗手間裡本來就是為了不打擾自己;反倒是談嘉山這個偷偷摸摸看完全程的觀衆理虧。
要怪,也隻能怪這酒店設計得過于人性化了。
談嘉山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瞪着啥也沒有的天花闆,失眠了一整晚。
以至于第二天天亮後看到與往常一樣傻樂的何應悟,他耳朵還是會發燙。
何應悟将咔咔幾口造完的飛機餐盒子遞給過道裡的乘務人員,道了謝後,轉身湊到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白米飯的談嘉山面前,疑惑地盯着對方的耳朵問:“天氣這麼熱也會長凍瘡的嗎?”
聞言,談嘉山下意識擡手去摸,卻又在手即将碰上耳朵之前,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去,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
談嘉山嘴巴這麼毒,自然要配一張厚如城牆的臉皮。
他鮮有不好意思這種情緒,也就僅能通過那對皮薄骨透的耳廓顯露出幾分窘态。
沒想到偏偏被觀察能力極強、腦回路卻一根筋直到底的何應悟當成了凍傷。
“真的好紅,是不是晚上空調的溫度打太低了凍出來的?”從小照顧弟弟妹妹們長大的何應悟完全看不得身邊人破皮磕碰,他當即上手去碰,“耳朵癢不癢呀,我下飛機以後去給你買管凍瘡膏擦擦吧。”
談嘉山吓得往後一縮,腦袋在座椅上咚地磕出聲來。他眼神躲閃,甚至不敢往何應悟的方向看。
天殺的,這都是誰害的!
别看談嘉山長了張玩世不恭的臉,但他可是實打實的母胎單身。
在加入《四方來食》前,談嘉山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經營媽媽留下的餐廳中。
店裡的員工們好歹還能月休四天,談嘉山可是全年無休地連軸轉;越是遇上逢年過節、反而得加倍繞着運營與出品忙活,一點兒屬于自己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離開餐廳後,談嘉山的時間倒是寬裕了不少,隻是他也沒有談戀愛的意思。
沖着談嘉山這張臉莽上來的勇士其實不在少數。
可談嘉山在這方面信奉甯缺毋濫,他極高的心氣和擇偶标準,再搭配那張被光棍之神下過詛咒的嘴——挨過損的追求者們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更别提唐突他了。
寡到二十九歲的談嘉山樂得清閑,打定主意把“吃愛情的苦”這一選項從上升的事業道路上鏟得遠遠的。
誰知道在何應悟身上絆了一跤。
“别碰我!”
顧不得被座位頭枕撞得鈍痛的後腦勺,談嘉山倉皇地拉開與何應悟的距離。
或許是擔心自己反應過度叫對方起疑,他又強行找補道:“……你剛吃完飯沒洗手。”
“哦,對。”
何應悟這才想起對方那愛幹淨的臭毛病,老老實實将手收了回來,但嘴還是閑不住,“飛機餐不合胃口嗎?我看你都沒怎麼吃。”
飽受昨夜失眠折磨的談嘉山沒什麼胃口,他推開小桌闆上的航空餐,悻悻道:“我吃飽了。”
“還有這麼多呢,好浪費……我吃掉吧。”
不等談嘉山搭茬,何應悟便當即把飯盒端了過來,風卷殘雲般的刮了個幹淨。
談嘉山生硬地扭頭去看窗外的雲層,強迫自己不去回想何應悟叼着的那把塑料勺子自己剛剛用過這一事實。
吃吧,吃吧,孩子能吃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