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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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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有東西南北之分,唯有煙花是環繞在這片土地上最為整齊劃一的情懷象征。

蘊含着恐怖能量的火藥隐藏在抽象且模糊的硝煙之中,在火舌照亮半邊夜空後,才能分辨出它究竟是虛張聲勢的煙火,還是能以摧枯拉朽之勢碎石攪海的火器。

與幾百年前以土硝、硫磺、紅泥調制成的傳統花炮不同,如今的劉陽煙花早已配備上了用電腦精準點火的電子元件與定時控壓設備,花樣與配色也因配方的多元化而升級得愈發絢麗奪目。

煙花秀正式開始前,主辦方為了測試風向與能見度效果,試射過幾發。

因此一靠近浏陽河,便能聞見淡淡的硫磺味道。

頭回來觀賞煙花秀的遊客,首選的觀焰地點當然是環境更好、溫度舒适的天空劇院觀景台。

閑着出來散步的本地人是懶得去花這個冤枉錢的——帶上一袋鹵味、口袋裡塞兩把瓜子,在觀景台對岸的賜金灘上找塊草甸子鋪張塑料袋坐下,就算是高标準的夜間活動了。

賜金灘岸邊坐滿了人,走水路的卻不太多。

船下水時,何應悟還聽見了旁邊好幾個小孩的羨慕喟歎聲。

皮艇越往前劃,周邊越安靜。

吃飽喝足的何應悟空有一身力氣沒處使,他回憶着龍舟隊員們劃船的動作,吭哧吭哧将船槳搖得飛快,“談老師,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端午節賽龍舟比賽的船員?就是趁着其他隊睡着了,偷偷來河裡練習卷死對手的那種。”

船太小,談嘉山眼皮子底下就是穿着鼓鼓的救生衣的何應悟。

救生衣充滿了氣,襯得何應悟的腦袋更小。

談嘉山想了會兒,認真評價:“你現在比較像一隻用來獻祭的肉餡粽子。”

刻意找話題消解談嘉山煩悶的何應悟不樂意地坐直了身子,手上用了些力氣,用船槳将層層漣漪嘩嘩向後掀。

談嘉山笑了笑,也握住皮艇兩側的槳把,随着何應悟的動作劈開水浪。

兩人坐得有些遠,何應悟不僅比談嘉山矮了大半個腦袋,身量更是窄了好幾個維度。

見船隻有些頭重腳輕,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的何應悟不由得有些擔心:“談老師你好重,我感覺皮艇前面都有點翹起來了。”

“我重?那你今天吃的一電飯煲米飯和一桌子蒸菜到哪裡去了?”

每天在晨跑時揮汗如雨隻為保持體重的談嘉山,最受不了的就是何應悟這光吃不長肉的基因。

他冷笑着用腳踢踢船頭癟下去的背包,問:“上船前說不是說給我準備了芒果幹嗎?我看你一路上都在吃,還剩了多少給我?”

當然是一片都沒剩啦。

何應悟撓撓耳朵,當做什麼也沒聽見。

根據水路攻略的指引,兩人循着導航的位置将船劃到河中心便停了槳。

此時距離煙花秀開始還有約十五分鐘,沒了耳邊撥漿分浪的水聲,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

今夜月光微弱,蒼白的光暈全然穿不透那濃得令人背後發毛的稠黑。

何應悟無論是朝前、朝上遠眺,還是向左、向右張望,映入眼簾的全是極黑極沉的暗色浩淼。

——如果不是船底的水浪還在湧動翻滾着,身後又時不時傳來談嘉山規律的呼吸聲,何應悟真以為自己把船開進了摸不見邊且能見度極低的黑洞裡。

一緊張,何應悟的碎碎念就停不下來,他沒話找話地騷擾着另一位乘船者:“談老師,你說萬一有顆煙花火星子掉在船上燒了個洞,把船給燒沉了,我們該咋回去啊?”

“工作機有防水功能。”

“可以用來求救是嗎?”

“求救可能來不及,但沉下去之前可以用手機放《我心永恒》。”

“好不吉利的冷笑話……”

于是談嘉山從兜裡掏出手機,播了首超吉利的《好運來》。

積極健康又催人奮進的旋律一響起,唯物主義的光輝立馬重重擊碎了何應悟心中的恐懼。

“你去租救生衣的時候,我在商店買了個無線夜燈。”談嘉山知道何應悟大概是怕黑,倒也沒有繼續拿對方的恐懼開涮的意思,他提醒道:“夜燈我塞書包裡了,你把它挂上吧,待會往回劃的時候視野能好點兒。”

何應悟應聲,上半身努力向前屈,盡力去夠放在腳尖附近的背包。

大概是因為穿着救生衣,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好不容易才将它鈎過來。

皮艇底部不像木船那麼結實,往回坐的時候,小而輕的船随着何應悟的動作左右晃了兩下,險些側翻。

身後的談嘉山眼疾手快地以船槳撐住湖面,這才堪堪保持住了平衡。

好在書包沒掉進水裡。

“你是要在船上翻跟頭,還是打算練坐位體前屈?”

見驚魂未定的何應悟還在亂動,談嘉山幹脆伸直長腿牢牢鉗住身前的人,強行将人制住。

冷靜下來的何應悟連連道歉,就連往釣魚鈎上挂小夜燈的動作也謹慎了幾分。

挂完夜燈,何應悟這才留意到自己與談嘉山的姿勢有些暧昧。

除了家人,何應悟就沒與同性這麼親密接觸過。

哪怕在讀書時住宿的那會兒,也因為早出晚歸地打工和兼職,何應悟業幾乎與同寝的室友、同班的同學沒什麼交集。

像現在這樣曲着身子坐在一個成年男人的懷裡,對性取向本來就是男人的何應悟來說實在是過于新鮮的體驗。

何應悟按住皮艇的兩舷,擡起身子偷偷往前蛄蛹,卻因為船身不穩,反而重重地摔了回去。

還沒來得及細想自己壓到的那一大包存在感極強的玩意兒,究竟是談嘉山的哪個部位,他便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成串的嘶嘶抽涼氣聲。

何應悟立馬反應過來自己坐到哪兒了。

我完了,要被丢到河裡喂魚去了。

何應悟閉眼。

熱愛運動的談嘉山自然沒何應悟這麼怕冷,偏高的體溫通過薄厚适中的褲子布料誠實地傳遞過來,蒸得何應悟有些燥熱。

這姿勢尴尬得叫何應悟想重新投胎,他艱難起身,才挪了一寸,便被談嘉山按住了。

“你先别動!”談嘉山咬牙切齒的聲音中夾雜着幾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我剛剛還以為有頭牛撞了上來……”

“對不起對不起!”何應悟慚愧到恨不得一頭紮進河裡,他猶豫着将手往後伸,不太确定地問:“要不我幫你揉揉?”

談嘉山羞憤交加的rap還沒來得及往外蹦,一聲破空尖嘯先打斷了他的思路。

整面夜空忽的被照亮。

是煙花秀開始了。

一排整齊的低空煙花像弓箭似的,從地面齊齊射出,在空中由點及面地拉出輻射形的光迹。

不等其顔色完全消弭,數顆單發的球形□□在高空中接連綻放。一粒接着一粒、一球疊過一球,照得夜明如晝。

球形煙花盛開到極緻後,光點帶着火花旋轉着往下落,活像是在夜空中拉出了一簾金紅色的瀑布。

不等它們落到地面,幾顆升速飛快的亮球像蝌蚪似的遊走上浮,直至再也升不上去時,它們精準而默契地在煙花瀑布頂端短暫滞空。

随即轟地一聲巨響,人類水平視野也盛不下的巨型煙花層層炸開,在煙霧中勾勒出一座镂金鋪翠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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