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一個死人曾經有沒有愛過自己顯然是可笑的,毫無意義。既然掙紮無用,姜鶴一定要他重看一次往日舊談,那便看好了。秦霁淵等着下一個場景,想着姜鶴的臉卻有些心虛。
果然,這個場景逃不掉,不管夢到多少次姜鶴,都逃不脫這個場景——他的墳墓。
“大費周折地要我來這裡,想和我說什麼?”秦霁淵意外發現自己居然能控制這副軀殼了。
姜鶴的虛影漸漸清晰,卻隻是看着秦霁淵,沒有說一個字。
“我說你托了兩天夢,還讓我落得被人誤會的境地,就是為了什麼都不說?還是你想讓我愧疚,讓我在你墳前忏悔,哭着說我不該殺了你?老師,或者說我該和大家一起叫你叛徒,你到底有什麼餘願未了?”秦霁淵沒有和他執手相看淚眼的打算,也缺乏和他對視的耐心。他隻知道自己不應該夢見姜鶴,沒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還躺在鄭時朗懷裡。
姜鶴朝他一步步走過來,秦霁淵下意識一步步後撤。所幸姜鶴隻走了兩步就停下來:“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你總夢見這裡,并不是我要你愧疚,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姜鶴的聲音被扭曲,漸漸模糊不清,逐漸變成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秦霁淵發覺不對,再擡頭時,哪裡有什麼姜鶴,也沒有什麼墳墓,隻有一個和自己面相很相近的人。
他比自己更年輕,也更惆怅。恍恍惚惚地望向自己。
“六年了,你記得一清二楚。”少年開口。
“你還是不能接受他的背叛,也不能接受自己開的槍。哪怕你已經多年沒去祭拜他,還是會在他的祭日那天燒紙錢。他的墳墓,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性格習慣,你一點都沒忘掉。”
“你記得太清楚了,以至于你要一輩子被他影響。你和鄭時朗接觸的第一晚,你還是不由自主想到他,你愛的人都逃不出他的模式。你是不是還在可惜,為什麼你們隻是差點,甚至來不及睡。所以你把鄭時朗當成他,在任何你們接觸的時候。”
“他很像他,不是嗎?都是二十七八的年紀,身高差不多,連身上那股書生氣都一樣,當一個仿冒品綽綽有餘。你會慚愧嗎,面對鄭時朗的質問,你敢告訴他你從來愛的都不是他,而是透過他看見的另一個人嗎。你知道他很愛你,你能抛卻姜鶴的影響全身心的愛他嗎?”
“秦霁淵,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我都清楚。我是被你的自責和悔恨留在十八歲的你。我就是你。”
秦霁淵抱着手聽完這個少年自以為深刻的演說,隻是挑眉:“說完了嗎?我記得我是唯物主義者,不信魂靈。那你又是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我的一個虛無缥缈的夢罷了,我沒必要和一個不存在的人解釋。”
“你心虛,不就恰恰證明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嗎?”
秦霁淵頭一回發現自己的面目還能這麼可憎,于是暗暗下定決心今後要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這個場景在他堅定自己沒必要和這個所謂的十八歲少年解釋的時候就開始崩塌。一切重新遁入黑暗,秦霁淵居然在黑暗中找到一點安心。他記憶力過人,又不巧擁有豐富的人生經曆,導緻他多夢。然而多夢是極其耗費精力的,更何況自己時不時講夢話的毛病很可能有一天要斷送自己,于是他總在想辦法解決這些煩人的夢境。黑暗,曾經多令他懼怕的詞,現在竟給他帶來了一些安靜的力量。
下一個場景……他醒了,終于結束了。鄭時朗遍布疤痕的胸膛在他面前起伏,他突然慶幸自己身邊躺着的還好是鄭時朗。不自覺環住對方的腰,手卻被對方回握。
“嗯……霁淵?怎麼了?”鄭時朗顯然是被自己弄醒了,他睡眠一向很淺。睡了一覺的鄭時朗冷靜了不少,說話的語氣都緩和下來。
“沒什麼。”秦霁淵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這具快要散架的軀體,抱一下鄭時朗的動作居然廢了他不少工夫,“把我弄成這樣,抱一下怎麼了?”
鄭時朗打量一下他生硬的擁抱姿勢,幹脆把他摟進懷裡:“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是我不該一時氣急,又喝了那麼多酒,讓你受罪了……又做噩夢了嗎?”
“是……也不是。一些陳年往事,算作噩夢還不夠格。”
“又是姜鶴?”
這回秦霁淵是真得猶豫一下了,早知道鄭時朗會這麼在意,他一開始便不應該告訴他他們的關系。他決心換個話題:“你不生氣了?”
鄭時朗下意識躲過了秦霁淵的眼神:“嗯。”
連看着秦霁淵眼睛的勇氣都沒有,可見這話有多違心。秦霁淵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麼程度:“真的假的,沒有一點可信度。那我問問你,如果有天你發現你真的是某個人的替身,你能接受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自己幹嘛非得這樣激鄭時朗。
鄭時朗一時語塞,抱着秦霁淵的手卻沒有放開。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他才好像剛剛說服自己一樣:“我能。霁淵,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