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嫂嫂,眼裡卻沒有淚水。
薊舟走近,瞥見了宋金襄的臉。
白衣女子容貌并不驚豔,但十分耐看,她雙手交疊着躺在棺材之中,嘴角微揚,笑意淡淡,似乎隻是睡了一覺。
薊舟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躺在棺材裡的時候也是笑着的。
說來也巧,他的身世與蕭瑤編造的有些相似。
前世他家境優渥,少時過慣了少爺日子,但這順遂的日子在快成年的時候就到了頭,父母遇空難雙雙去世,留下自己和年幼的弟弟妹妹。
葬禮那天大雨傾盆而下,老天似乎都在哭泣,可他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所有人都指着他的脊梁骨痛罵他冷血,他像一具空洞的人偶,四肢僵硬到麻木,眼睛發澀,可就是怎麼也哭不出來。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滾落在地。
“金襄姐,你怎麼就走了?”一道帶着哭腔的聲音驟然響起。
薊舟撲到棺材前,衆人的視線瞬間聚集在他的身上。
少年重重跪下,臉上是猙獰胎記也掩不住的悲怆,他揪住胸口的衣服,喘不過氣來似的來回拉扯,臉上糊滿了淚水。
旁邊王瑾和他妹頓時僵住,在少年真切的悲痛對比下,倒顯得他們過分矜持,乃至于虛僞了。
他倆看起來怎麼……
還真的有點假?
衆人不禁疑惑,但很快将這個念頭抛之腦後。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京城第一深情王瑾王狀元啊!他對夫人的真心可是日月可鑒全京城皆知,怎麼能胡亂揣測他呢?
哭喪小隊也被薊舟驚到,但他們不愧是專業的團隊,立刻調整好節奏,一個接一個地降低聲音為薊舟和音,讓他的聲音更加立體突出。
“表姐,你還記得小時候教我作詩嗎?我那時貪玩,總是偷懶耍滑頭,沒有完整念完過一首。”
“恍然回首,我已經長這麼大了,你好像從來沒變過,可是我再也聽不到你給我念詩了。”
“姐,你說說話呀,說一句就好,我一定不會嫌你煩了……”
薊舟憶起小時候母親耐心教自己念書時的場面,悲從中來,更加泣不成聲。
在哭喪小隊的烘托之下,薊舟的哭嚎聲愈發悲恸,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周圍親朋好友觸景傷情,憶起生命不可承受之悲傷,不禁潸然淚下,放聲哀哭。
哭聲吸引來裡間的宋丞相,他近日為了女兒的喪事日夜操勞累暈過去,剛剛才醒來。
宋丞相看着真心哭泣的衆人,老淚縱橫:“金襄啊,都是爹不對,是爹固執啊!”
他頭發灰白,仍可見年輕時清俊的風骨,隻是此刻脊背微駝,眼中蓄滿淚水,身為丞相的傲氣蕩然無存。
王瑾連忙過來小心攙扶住他,宋丞相罕見地沒有拒絕。
這對老丈人和女婿經曆着共同的悲傷,終于解開了心結。
衆人哭作一團,哭聲回蕩在靈堂之上,彙聚于京城一角的上空,陰魂不散。
路過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駐足,心情也惆怅了幾分。
薊舟入戲太深,差點哭撅過去。
這是他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演得這麼盡興,他沉寂的演繹熱情似乎正在死灰複燃,并且史無前例地高漲。
等他出戲,已經到了蓋棺的時刻,衆人都靜默地候在原地。
薊舟使命圓滿完成,跟着哭喪小隊後撤,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棺材。
然而這一眼卻将他吓得不輕,心髒嘭嘭直跳。
隻見棺材已經被嚴實蓋上,本該躺在裡面的宋金襄不知何時站到了地上。
她身軀半透明,目光渙散地盯着前方。
而她面前的宋丞相和王瑾還在無知無覺地交談。
差點忘了,這個世界是有鬼的!
“徐哥……”薊舟扯扯徐庚的衣袖。
徐庚一臉莫名其妙,“幹嘛?”
“你看不到嗎?宋金襄現在正站在棺材邊。”薊舟環顧一圈,哭喪小隊每個人都沒有反應。
他心中直犯嘀咕,他這具身體莫非是什麼通靈體質?
徐庚臉色登時一變,死死抓住薊舟的手臂:“你能看見‘良鬼’?”
良鬼?
這又是什麼專有名詞,難道還有惡鬼嗎?
薊舟心中疑惑,遲疑地點點頭。
宋金襄呆滞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看清眼前人後突然變得兇狠。
她眼角流下血淚,撲向王瑾和他妹妹,手卻徑直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她徒勞地抓撓着他們的臉,忽而又轉向宋丞相:“爹!你不要相信他們,是他們害的我!”
宋丞相隐約提到孫兒二字,宋金襄尖聲反駁:“他不是我的孩子,是王瑾和他妹妹私通生下的!”
她五指成爪,掏開肚子,抱出來一具血淋淋皺巴巴的嬰兒屍體,“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這裡……啊,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暗中觀察的薊舟出言提醒:“她的眼睛變紅了,指甲也在變長。”
徐庚大驚失色:“這是要變成惡鬼的征兆!等她成了惡鬼之後會力量大增,屆時就能觸碰到活物大開殺戒啊!”
他懊惱地揉着頭發:“不應該啊,她家庭和滿,雖然死得遺憾,但怨氣不該這麼大啊?”
薊舟幽幽道:“說不定她的死有什麼隐情呢?比如丈夫與‘小姑子’私通,聯手害死母子二人之類的。”
話音剛落,一陣陰風從窗棂吹入,仿佛有什麼怨毒的東西要從濃稠的黑夜中鑽出。
徐庚急得口不擇言:“那你快安撫一下她啊!”
薊舟左顧右盼,最後不确定地指指自己,再三确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