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迷蒙,天昏地暗。
青蛇意識回籠,發現他此刻身在一處荒野。
前方是無數高聳入雲的嶙峋山石,山石與山石間天然隔着一道道縫隙,構成一座别樣的迷宮。
這是哪裡?
青蛇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蛇軀,腦中茫然一片。
我……是誰?
他似乎忘記了很多東西,不知道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從哪裡來,也忘了自己要往何處去。
一段記憶突然湧入,青蛇痛苦地扭動軀體,尾巴重重地砸在地上。
漆黑的樹林陰風陣陣,滿身傷痕的小男孩在其間狼狽地奔逃,身後數隻面目猙獰的妖怪緊追不舍。
慌亂間,他躲進一個小小的山洞,拼命縮緊身子,咬着虎口,不讓哭聲洩露。
那是……我?
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一段段記憶在青蛇的腦海裡不斷浮現。
他看到自己跳下懸崖,被一個跛腿老乞丐救起。
老乞丐貪婪又刻薄,挾恩圖報,指使他去城裡向那些貴人乞讨。
畫面一轉,他看到貴人的仆從把他打得頭破血流,随後嬉笑着扔給他狗吃剩的食物。
他像隻走投無路的餓狼,撲到地上和無數髒污的乞丐搶食。
每次回去交差,老乞丐都會将食物據為己有,但會分出一小份給他,還會采草藥幫他治療傷口。
記憶裡的畫面逐漸泛黃,時間似乎在無聲流逝。
這一次,他看到無數惡鬼流竄,地位高的人尚且有仙師保護,平民百姓隻能東躲西藏、流離失所,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然而禍不單行,天降旱災,底層的人顆粒無收,人吃人的時代就此開始。
街上屍橫遍野,死去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從此以後,他的日子更不好過。
某日他拖着滿身傷痕的身體回來,迎接他的是老乞丐面目全非的屍體。
老頭身上的肉被挖掉,連臉頰也被摳得坑坑窪窪。
他将老乞丐草草埋葬,不久後,那些殘殺同族的人又盯上了自己。
他是一隻半人半妖的怪物,妖力微弱不能修煉,但再怎麼說力氣也比凡人大。
于是他開始一次又一次地與那些人搏命,即使代價是遍體鱗傷,他也要狠狠咬下他們的一塊肉……
接收完記憶,青蛇久久不語。
四周的景色輪廓模糊,浮動的霧氣中絲毫沒有活物的氣息。
青蛇身前是詭異的迷宮,身後是無垠的荒野,無路可去的虛無感如瘋長的藤蔓一般緊緊纏繞住他。
突然,一陣哭聲劃破寂靜。
哭嚎聲聽不清内容,隐隐約約地從身後的方向傳來。
這場面本應是鬼氣森森的,但青蛇心中無端升起一點希冀。
他在迷宮入口前停下腳步,循着哭聲,頭也不回地朝着身後的迷霧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青蛇聞見一股蔥姜蒜混雜的香氣,聽到熱水沸騰咕噜咕噜冒泡的聲音。
有人輕哼着陌生的曲調,聽聲音像是剛才哭泣的人。
哼唱聲越來越近,青蛇的魂魄驟然升空,重重地撞進一副軀體裡。
和煦的陽光暖洋洋灑在周圍,青蛇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發亮的菜刀,鋒利的刀刃緊緊地貼着他的蛇軀。
他似乎躺在一塊砧闆上,面前的窗棂外是人聲嘈雜的街巷。
這是怎麼回事?!
……
翌日正午,飯點剛剛過去,醉仙樓的廚房内仍然忙得熱火朝天。
薊舟擦擦額角的汗珠,往竈台裡添了一把柴火,起身走向另一邊的砧闆。
他抓起青蛇,愛不釋手地摩挲着它的鱗片,一手拔出插在砧闆上的菜刀。
突然,一股大力将他狠狠掼到牆壁上。
有人死死掐住他的脖頸,令他動彈不得。
菜刀哐當一聲砸到地上。
薊舟扣住眼前人的手腕,脖頸難耐地掙動。
面前的男人俊美端麗,眉目如畫,膚如白玉,眼角落了一滴淚痣,單看相貌稱得上清雅出塵。
然而此刻的他眼神狠厲,細長的紅色豎瞳燃起滔天怒火,殺氣騰騰地盯着薊舟。
薊舟看了一眼砧闆,見上面的青蛇早已無影無蹤,瞬間便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他嗆咳兩聲,眼神疑惑又無辜:“抱歉啊,我不知道你還活着。”
青蛇道:“少裝模作樣。”
他本來當薊舟是救命恩人,想着醒來後好生感謝一番,沒想到這人竟然要吃了他!
這和那些花言巧語哄騙他的惡人有什麼區别!
薊舟喉頭微動,還想解釋。
青蛇卻不和他廢話,當機立斷就要弄死他,掐着脖子的手力度逐漸加深。
淚失禁體質作怪,薊舟眼角微微泛紅。
然而他絲毫沒有露怯,收斂笑容,冷嗖嗖地質問:“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
他一字一頓道:“咳、要不是……我把你撿回來,你早就凍死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