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不是熟悉的城市。
青蛇記憶中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殘垣斷壁随處可見,街道上的屍體散發着惡臭,一到傍晚,惡鬼便會出來遊蕩。
眼前的城市卻是一派繁華盛景。
翹角飛檐的建築錯落地分布在河道兩側,路邊攤販售賣的都是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大人能牽着小孩光明正大地逛街。
沒有惡鬼,沒有旱災。
是他最美好的夢境中也不曾夢到過的景象。
仿佛隻是睡了一覺,他就在睡夢中跨越了千年的時光,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和平時代。
青蛇突然有些恐慌,怕這隻是一場幻夢,醒來後仍然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小青,還坐着呢?”熟悉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青蛇收回目光,冷漠地看向發聲的人。
薊舟眸光熠熠,笑眼盈盈,整個人在夕陽的映照下格外溫潤清和,“你真等了幾個時辰?怎麼像我的小尾巴一樣。”
青蛇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沒好氣道:“誰是小青?”
薊舟道:“誰的本體是青蛇,誰就是小青咯。”
青蛇俊臉更加冰冷,“不要戲弄我。”
薊舟一掀衣擺,在他旁邊坐下:“小青不行,那小玉呢?你的本體就像一塊漂亮的美玉,這個名字是不是很合适?”
青蛇瞳孔染上血色,惡狠狠地盯着他,像一隻被威脅的兇獸。
“好好好,不逗你了,真是不經逗。”薊舟沒有被他吓到,反而倒打一耙,"你又不告訴我名字,我隻好自作主張叫你小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怎麼能怪我呢。”
青蛇忽地愣住,嗫嚅道:“我……我不記得我的名字。”
薊舟有些詫異。
這蛇的腦袋上好像也有傷,看他這反應,莫不是失憶了?
趁着青蛇還在懵圈,他循循善誘地追問:“那你還記得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青蛇難以啟齒地扭過臉,不願說自己以前當過乞丐,這個人肯定會笑話他。
薊舟以為他不知道,換了個問題:“家住何處?”
青蛇搖搖頭,表示不記得。
薊舟又問:“年齡多大?”
乍然聽到一個知道的問題,青蛇反射性地回答:"十六。"
答完後青蛇沉默了,這個人居然引誘他吐露了這麼多事情,果然詭計多端得很。
這蛇看外表分明是個成年男子,卻說自己隻有十六歲。
薊舟大概猜出他的狀況,指指腦袋道:“去看看大夫吧,你或許是這裡受傷,失憶了。”
青蛇悶聲悶氣道:“我沒有錢。”
“那怎麼辦呢……”薊舟沉吟片刻,目光好似靈機一動般亮起,“我可以幫你墊付,隻要……你求求我怎麼樣?”
“癡心妄想。”青蛇忍無可忍,猛地站起身,嗖的一下消失無蹤。
薊舟慘遭拒絕,卻露出了笑容。
重傷、失憶、流落野外,這些要素加起來要麼就是被仇人追殺的,要麼就是得罪了什麼惹不起的人物。
薊舟自己就是一個大麻煩,可不想再被另一個大麻煩賴上。
路邊的人不要随便撿,爛好心的人沒有好結果,這是薊舟從原主親身經曆中總結出的經驗教訓。
這下終于把人膈應走了,薊舟心曠神怡 ,悠哉悠哉地漫步回酒樓。
……
忘川堂除了之前那座宅院,還在城西建有一棟二層高的古樓,負責承辦葬禮、售賣各種喪葬制品,以及暗中接取引渡亡魂的任務。
薊舟早早搬完家,此刻正坐在二樓的雅間休息。
青蛇似乎被氣得夠嗆,從昨晚起就不再跟着他,他又過上了獨自一人的安靜日子。
忘川堂的工作還算輕松,沒有任務的時候隻需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随便做什麼事情都行,十分清閑自在。
底樓突然傳來一陣喧聲,薊舟放下看了一半的話本,下樓查看。
櫃台前的徐管事驚呼:“蕭則少爺,你說什麼?昨晚又死了三個!”
蕭則滿面愁容:“嗯,已經确認是那鬼嬰所為,阿瑤在明道學宮道長的保護下趕去引渡死者了。”
他就是昨日與蕭鴻争論的少年,同時也是蕭瑤的養兄,在忘川堂内負責引渡亡魂的事宜。
薊舟走上前來,自然而然地加入他們的讨論:“發生什麼事了?”
蕭則心事重重,歉疚道:“抱歉欲安兄,今日本來是阿瑤陪你出任務,但她現在抽不出身,隻能由我與你同行了。”
“無妨無妨。”薊舟饒有興趣道,“對了,我還不知今日有任務?是什麼任務?”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還沒通知你。”蕭則道,“城外一戶農家有個小女孩溺死了,我們要去悄悄引渡她,不能讓其他人察覺。”
知道鬼魂無法正常進入輪回的通常都是修道之人,除此之外,人界的一些上層人士也隐約知道真相,至于普通老百姓基本是一無所知的。
在親人死後,這些知情的仙門修士和貴族豪紳會主動找到忘川堂,請求他們引渡亡魂。
事成之後,忘川堂會從他們身上收取一筆不菲的費用。
但對于那些不知道這件事的普通百姓,尤其是生活拮據的窮苦人家,忘川堂隻會在暗中引渡死者,自然也就分文不取。
總而言之,忘川堂的引渡人隻要遇到良鬼都會引渡,這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唯一的區别在于是否收取費用。
……
出了城門,道路兩側的樹木逐漸茂密起來。
等到薊舟和蕭則行至宛谷村附近,周圍的樹木過渡成了一片蒼翠的竹林。
蕭則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出聲鼓勵:“欲安兄,堅持一下,再走一裡路就到了。”
等他一回頭,卻見薊舟形容清爽,步履輕快,完全沒有一點體力不支的迹象。
薊舟輕展折扇,象征性地扇扇:“我不累,倒是你臉色有點差,要不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