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醒夢中人。劉歆聞言心頭一酸,無比懊惱自己竟未想到此種可能、白白錯恨了人家,眼眶兜不住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滴落了一串兒。
劉歆比她阿弟年長兩歲,為人處世卻比她阿弟更稚樸幾分。班婕妤于心不忍,所幸無人在側,她便上前以袖替他拭淚,輕聲哄道:“好了好了,來日方長,相逢有時,重圓有時……”
話雖如此,班華心裡卻想,那浮浪子走了也好,日後王莽若向宗室發難,劉度必受牽連,這呆子夾在其中,料難兩全。
兩人不能久歇,劉歆收拾了心情,班華便回位坐好,雙雙埋頭奏本之中。
少頃,劉歆突然頓筆,倒抽一口冷氣。班華側目探詢,見他惶惶嘟囔道:火犯心,王者絕嗣;火舍心,天下兵,諸侯四起;火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宮……”
班華凝眉沖他搖頭:“何出此兇言?”
“太史令奏曰,熒惑守心。”劉歆憂心道,“心乃明堂,天子之位也。熒惑為孛,熒惑守心,天子走失位,國有大喪。”
不消說這“熒惑”指的是誰。班華記起此前匡相所言諸般災天象異,不覺回頭向内殿瞄了一眼。
劉歆念叨:“前次日食,乃太陰犯陽,師兄主張歸論于定陶王留京;如今定陶王已離京就國,這‘熒惑’又是……”他眼前浮現出淳于長可怖的死狀,落地人頭口中那串詭異童謠,瞬間又令他寒毛倒豎、牙齒打顫。
兩人駭然對視,彼此心照不宣。
此時蓦然出現在身後的魁梧身影,把兩人雙雙吓了一跳。
王莽背手走來,目光在兩人臉上掃視一圈,沉聲問道:“何事一驚一乍?”
“熒惑……熒惑守心。”劉歆倉皇應了一聲。
王莽将袍服下擺一甩,端端坐下,氣定神閑道:“複:天子不言災異鬼神,謂‘勿作妖言煽惑百姓’。”又問:“衛煊将軍可奉召開拔回京?”
劉歆忙翻出昨日所閱軍報,搖頭回道:“尚未有信。大漠蕩蕩,衛将軍奔波征伐,行蹤不定,想來難找。”
王莽提氣歎道:“未央宮守備空虛,無人統帥南軍,此為當務之急。陛下命我一力擔此重任,可我新傷初愈,又不善武功,如何勝任?”
班華心道,我當你急着砍了淳于長,是早安排好了繼任,原來竟未有打算?擡頭卻見王莽兩眼直瞅着她。
哦。班華這才意會過來,此番借刺殺向淳于長黨羽發難一役,她班家弟兄功不可沒;王莽有意投桃報李,提拔她家人。
可她兩位阿兄不過一介儒生,從未帶過兵;阿弟雖從戎數載,卻資齡尚幼,難以服衆。加之此時局勢微妙,班家在軍中毫無根基,如何帶得了南軍虎狼之師?
話遞到這地步,班婕妤竟不接應、一味裝聾作啞,王莽一時有些郁悶,兩人默默對峙,半晌無言。
這時,殿門口披甲的身影一閃,傳來一聲輕喚:“王大夫。”
王莽聽出是缪盈的聲音,便知他有事要報,于是起身來到殿門外。
缪盈神情嚴肅,附耳向王莽道:“王大夫,大事不妙!昨夜城外兵馬異動,探子來報,河間王糾集長陵兵役與骊山水患災民,兵圍城下。”
王莽心頭一緊:“執金吾何在,城外無人屯戍?”
缪盈嗐聲歎道:“執金吾陳卓,反了。”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王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隻是沒想到來得這般迅疾,他還沒來得及做好與天子分别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