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萬物生生,宮牆爬上綠意,長安城也四門大開,更新氣象恭迎八方商隊遊人。
未央宮中,天子依舊愁顔不展。因許久未見日光,他本就白皙的膚色愈發蒼白寡淡,原本顧盼流光的一雙鳳眼,也失去了往日神采。
百裡燕又一次風塵仆仆跪在天子面前,手中高擎那卷金色絲軸。
天子伸手接過,難掩滿臉失落。忽又詫異道:“怎還泡過水了?字兒都快暈沒了!”
百裡燕垂頭遲疑道:“陛下恕罪。臣自新都侯府後苑池塘中打撈起來……”
咚的一聲,天子将卷軸狠狠掼在地上:“缺德玩意兒!”
百裡燕隻道天子罵的是王莽,不料他下一句卻是:“劉歆這呆子,屁用也沒有!”
一旁閹人低聲清清喉嚨,小心喊了聲“跪。”百裡燕便磕頭拜别走了。
班婕妤從屏風後轉出來,彎腰拾起那卷已硬脆龜裂的絲帛。
“朕就說寫信沒用吧?”天子手扶額頭,倚在憑幾上咳聲歎氣。
班婕妤仔細在斑駁墨迹中辨認字形,勉強認出個囫囵。“君上苦熬了一夜,就寫這……”她一時詞窮,“這……詩不像詩,莫名其妙……”
“這寫得很好啊!”天子拂袖紅臉道,“這不就是他的心聲?朕想告訴他,朕理解他的心情……哎呀你不懂!”
班婕妤心道,我是不懂,這世上怕是沒人能懂。又不好說重話,隻得擱下這輾轉千裡卻徒勞無功的“情書”,提醒天子且有正事要做:“骠騎将軍衛煊今日入宮觐見,時辰将近,君上須得朝服冠帶,擺駕東阙迎他一程。”
“朕懶得去,傳旨叫他進來便是。”
“衛将軍大破匈寇,生擒郅支單于回朝,立下赫赫戰功。依高祖黃帝定規,天子須具服遠迎,以示嘉賞……”班婕妤心知勸他無用,可太後囑咐的話不得不帶到,“再者,有衛将軍坐鎮京師,奸人便不敢蠢蠢欲動,君上實應重視厚待才是。”
太後自然心中有數,她王家不過因她王政君飛上枝頭,這才有出頭之日;人家衛氏一門三後、累世公卿,這一輩男丁興旺,又出了衛煊這樣的強人,莫說這糊塗天子,縱是先帝在世,也萬萬怠慢不得。
班婕妤擡頭看看天色,估摸着他再不動身,太後就要親自來催他了,便不再同他掰扯,轉身着手歸攏殿中散落的奏卷、器物。
不成想,天子竟倏地起身,沖身旁閹人道:“更衣吧,取件薄的來。”閹人們也十分驚訝,慌忙四下奔忙,殿裡忽然便熱鬧起來。
旁人不知,天子并非突然改了性子,而是猛地想起,前日衛煊所上軍報末尾,有一句“代問王大夫安。”
實情是西域所獲朝中消息總是遲晚一步,衛煊戰勝上書時,才剛接到線報說王莽升了禦史大夫,加侍中留宮伴駕。他料想軍報必經王莽之手,因與王莽相識,便随手補這一句,給個薄面。
天子想起這句突兀的問候,以為衛煊與王莽交情不淺,這才強打精神,願意出去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