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衛煊如此深明大義,并非全出于推己及人的父母之心。
實情是,王光被王音帶回後,衛煊立即命心腹埋伏在大司馬府左近,提防王家暗度陳倉、偷放王光。昨夜王莽手持兵刃沖入府去,衛家人嚴密蹲守,直等到天明時分,也不見王莽帶人出來;卻有一隊赭衣閹宦,将王光五花大綁接走了。
衛煊聞訊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天子一貫回護王家,又與王莽有私,必不會重罰王光。不料天子竟欲對王光施此大刑,連王音亦不敢阻撓包庇。
事情已過去不少時日,衛煊心疼兒子之餘,也漸漸冷靜下來。自王莽往新都就國後,天子便巧立名目,派使者在新都與長安間來回奔跑。明眼人一看便知,天子分明不願舍棄王莽,不消多久,王莽一定會再回未央。王家勢大,衛煊不願與之為敵,自然不能逼人太甚。
再者,王光乃王永遺腹之子,從前衛煊與王永雖不十分親近,卻也算熟人故知,素慕王永賢名;王永甯死不與東宮狎佞一事,他也有所耳聞。若王光因此被閹為宦,令王永絕後、無人祭祀,總歸于心不忍,也怕引起一班故人指摘。
兒子因傷緻殘,他固然痛徹心扉,可即便王光殒命,兒子的眼睛也不可能複明。他隻是氣不過,想要天子一個秉公持正的态度,既然天子并不偏心袒護王家,他也無謂得理不饒人。落下個寬厚仁義的名聲,豈不更好?
得知天子出宮是為“看看”王莽,衛煊一時無語,不禁腹诽道,你不知你出宮一趟,須多少人員支應、牽動多少兵馬?于是勸道:“新都侯寄居他人府邸,又須照應老母,陛下駕臨着實不便。若隻為見一面,不妨下旨寬宥他家公子,他必來謝恩接人。”
天子面露羞赧,兩手叉腰嘀咕道:“并非‘隻為見一面’……嗐,你不知,昨日他來,話未說兩句,便生氣跑了,像有什麼事欲言又止。朕心裡始終不踏實。”
衛煊為人開曠,實在不懂這些風花雪月的曲折心思,聞言不免有些尴尬,便也不知所措起來,與天子對面愣住。
這時階下跑來一名羽林衛兵士,沖天子拱手道:“陛下恕罪。新都侯不在班府,班家人言,新都侯昨日并未回府。臣等守候一夜,未見新都侯形影。”
“啊?”天子便又焦急起來,“昨兒你們不是瞧見他出宮了?一個大活人,還能丢了不成?還不快去找!”
衛煊略一猶豫,插言道:“禀陛下,新都侯許是去了大司馬府。”他不好直說自己派人盯守大司馬府,隻得道,“他總要與他家公子見上一面不是?”
“對對,你們快去大司馬府,找到了速速來報!”天子這才擱下出宮的念頭,轉回殿中苦等去了。
此時王莽已被周身劇痛折磨得求死不能,蜷在草席上瑟瑟發抖。因到時未服極樂草藥酒,又被這藥的毒性燒灼,身上似有成千上百的蠱蟲撕咬,皮膚發燙、奇癢無比。
下唇已撕咬出血,掌心也被指甲摳破,卻仍無法殺滅愈來愈強烈的卑鄙沖動。他着實忍耐不住,手卻痛得無法施力,隻得夾緊雙腿慢慢搓摩,終于以這種扭曲而又屈辱的方式排遣出來。
才剛剛喘允了氣,竟又感到一股酥麻癢意,順着脊梁骨直往天靈蓋上爬。如此反複幾次,身上衣褲已被汗水與污濁浸透。王莽羞憤欲死,禁不住嗚咽出聲。
忽然,當啷鎖落之聲響起,王莽驚得渾身一震。突如其來的日光刺得他眼前一片暈眩。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呼道:“侯爺?!你,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