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口一跌,果然,淪為修長陵的刑囚苦力了?那後生頭也不擡,眼隻盯着手裡五光十色、能閃會動的方闆。劉度好奇心起,便從衣袋裡掏出“叔父”給他的那個,坐在旁邊那張空床上,小心翼翼參詳開來。
這一歇便歇了三日。腦後傷處疼痛漸輕,劉度也漸漸從“手機”與同宿之人口中弄清自己當前處境。他竟不知為何來到二千年多之後的一方天地!不變的是身處方位,這裡仍是高皇帝陵寝之所在,如今被圈為“長陵保護性發掘現場”,而他與“叔父”這一班人,是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雇來處理土方的農名工。
巧的是,他仍叫劉度,身形外貌也與從前别無二緻。人死後應奔赴黃泉、魂歸泰山,他卻不知為何重生于千百年之後的一個人身上。
劉度亦不得不接受他再也無法與劉歆相見的事實,稍稍欣慰的是,他從手機短視頻裡看到,劉歆并沒有死于漢成帝火燒長陵一役,非但逃出生天,此後更是加官進爵,甚至作了十來年丞相,享壽七十餘載,無疾而終。
劉度不愛讀書,腦子卻并不愚笨,為了能看懂此間世界文字,他每日搬石擡土之餘,一有空便打開識字app學習,一個多月後,便不再依賴語音輸入,能在網上搜索自如、閱讀許多材料了。
他查到更多劉歆生平,得知劉歆将前世的他送回廣陵王府後一刻也未耽擱,甚至未曾出席廣陵王辦的謝宴,當下便上馬甩鞭而去。
這般急着告辭,是怕與他妻子相見、措顔無地?又或者,這呆子性子清高,知曉他家中有妻有子,當下十分惱火、恨上他了?
劉度妻子乃廣陵國相之女,兩家世交甚笃,二人是指腹為婚的少年夫妻。他對不起劉歆、劉舜,更對不起妻子,前世惹下的這些糊塗情債,終是再也無法清償了。
劉度日夜思念劉歆,将能查到的關于劉歆的史料盡數搜羅來,每日細細查閱,沉溺其中不能自已。史書上說,劉歆一生獨身,至死未婚,他猜想劉歆應當也未割舍下他。
二聖臨朝多年後,因天子與皇帝皆無所出,不得已須往宗室子弟中尋得一後生過繼,方能延續漢室宗廟、令江山後繼有人。丞相劉歆力排衆議,親往南陽将一名喚劉秀的半大孩子迎入東宮。
可這劉秀不是别人,正是劉度與妻子所生獨子。前世劉度回到廣陵後不久因瘋病離世,妻子青春尚在,次年便改嫁走了。劉度兄長劉欽往南陽任濟陽縣令時,便将劉秀帶在身旁教養。
幾十年後劉秀登基帝位,展現出過人的政治才能。他又将天子與皇帝二聖合一,開啟了半個世紀的光武盛世。劉度也因此沾光,被劉秀追奉為皇父,以天子之禮重新下葬,享受黃腸題湊、金縷玉衣、車馬兵俑陪葬的待遇。
這日劉度與同宿小夥被工頭叫去,幫考古隊擡墓裡起出來的銅盆銅鋗。兩人随一名年輕的研究員下到墓中,見幾名專家正湊在一間耳室裡興奮地議論着什麼。
劉度個子高、脖子長,伸頭瞅了一眼,見被那幾人護在當中的,是一隻碎成兩半的水晶杯。專家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這東西的來曆,有人說,這是不是漢高祖劉邦的陪葬器?劉度“呵呵”樂了:“高皇帝時哪有這樣細的工?”
旁邊兒研究員瞪他一眼道:“你懂什麼?”
“我不懂你懂?”劉度提起嘴角笑道,“這我家……這明顯是東海才有的水晶嘛,當是廣陵王貢上來的祭器。到不了高祖,我看像成帝時期的。”
一室考古工作者突然安靜,紛紛扭頭看他。劉度不禁有些緊張,正要說“我開玩笑的”,前陣子來看過他的那個胖專家突然開口問道:“成帝放火少了長陵,怎麼可能留下東西?”
劉度道:“哦哦,對不住,口誤了,應該叫二聖時期。長陵重建後,自然要重新祭祀高皇帝,這應該是那時各諸侯國納貢上來的東西。”
胖專家點了點頭,劉度得意起來,手沖着耳室内指了一圈道:“你們再找找,這東西當是一對兒,沒有隻貢單個兒的道理。”
他說的不無道理,考古隊專家們花了半天時間,将這間耳室一厘米一厘米地排查過去,竟真的在牆角土裡找到另一隻完好無損、晶瑩剔透的水晶祭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