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這聲音清脆而規律。

主位上，年輕的小公爵正面無表情的望向衆人，眼中隐有笑意。他左手支着下颌，懶懶靠着一邊的扶手。右手則虛虛握着桌上盛放佐餐酒的酒杯，食指指腹以每秒兩下的速度輕點着杯壁。這個頻率說快不快，說慢不慢，讓人猜不透他是感到了煩躁，還是單純無意義地動動手指。

在他食指上，昂貴的藍寶石戒指随着他的動作一閃一爍，指環與杯壁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這聲音原本十分細微，稍有雜音就會被掩蓋。奈何它出現得時機實在微妙，正好是卡在了所有人說話的間隙中，就這麼毫無阻隔地傳遍了全場。

一時靜默，想接着聊吧，一桌人看了看喬爾瑞克，頓時覺得剛才聊的也不是什麼好話題。

氣氛變得有些許的尴尬，大家隻能重新拿起刀叉，假裝繼續品嘗餐點，但注意力都不自覺被那微弱的聲源吸引。

身為宴會主持的艾琳不可能坐視氣氛僵持，她果然如洛因所願，選擇了制造動靜的人作為切入口：

“洛因，我的孩子，你覺得母親今天準備的菜品怎麼樣？哦～你可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要是你也像外人那樣把我的心血批評得一無是處，我會很傷心的。”

洛因敲擊的手指突兀地一停，他将目光移向艾琳，嘴角勾了勾：“那麼，我在這世上最親的母親，我喝了梅子酒會不舒服，您知道麼？”

邊說，他邊将酒杯往艾琳方向推了幾厘米，深紅色的梅子酒液在其中晃出微小的漣漪。

艾琳笑容一僵。兒子，她沒養過一天，因為某些原因，她甚至對自己有個親生孩子這件事都沒什麼實感，洛因跟她不親近，她也樂得繼續當個“大齡少女”，又怎麼會去關心洛因的飲食忌諱呢。

可是在這樣的場合被點出來，等于是讓别人看了笑話，特别還是在莉莉絲之流的面前！

現在全場的注意力都在這裡，她已經看到了莉莉絲臉上看好戲的神情。

艾琳心下微惱，語氣也不自覺帶出幾分埋怨：“你這孩子真是的，你父親不是說過不要把弱點輕易露于人前的嘛。我統一安排了梅子酒，也是為了不暴露你梅子過敏的事。既然你都不在乎了，那嘗嘗新釀的白葡萄酒吧～”

她正要招呼女仆給洛因換酒，卻被洛因阻止：“不必麻煩了！”

洛因左手三指撚起高腳杯，擡高到斜上方45度。他将酒杯微微傾斜，對着光源，像是在借此觀察杯中的酒液。這個位置能确保所有人哪怕都坐着，也能一眼望見他手中的杯子。

宴客廳頂部垂吊下一簇簇雕工精美的燭台，每一簇上面都至少固定有五十根蠟燭，将整個廳内照的燈火通明，自從宴會開始時洛因一手“引火魔法”将這些蠟燭點燃，整個大廳就沒再開過電燈。

這樣古老的照明方式哪怕在蒂恩斯公爵府，也已經十多年沒使用了，但此時此刻，柔和的燭光透過梅子酒映照在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深紅的酒液給蒼白的手披上了一層绯色的紗，讓人無端覺得比起電燈來說，燭光才是與晚宴更相和的搭配。

蓦地，那隻手緩緩動了，勻稱的腕骨輕輕打着圈，連帶着杯中的酒液也跟着搖晃起來。明明是極其随意的動作，在洛因做來卻是如此地優雅。

轉着、轉着……

“啊！”有人短促地驚呼出聲，“變、變了！”

隻見在衆目睽睽之下，酒杯中的深紅酒液随着那隻手的晃動，顔色越來越淺、越來越淺，最終變為了極淡的金黃色，在燭光的照射下，如同琥珀般晶瑩剔透。

賓客們開始忍不住交頭接耳：

“天啊，太神奇了，這就是魔法嗎？”

“從沒見過有人這樣使用魔法，真不愧是洛因閣下啊！”

“是啊，其他魔法師隻會使用魔力一通暴力亂砸，哪會像洛因閣下一樣，将魔法運用得如同是藝術！”

“現在又有幾個法師舍得把魔力用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中？也隻有洛因閣下這樣的天才，魔力儲備充足，才經得起如此揮霍啊！”

在這些驚歎聲和彩虹屁中，還有一個畫風不同的。

喬爾瑞克：“酒水為什麼會變色？就算是靠着魔力達成的，也該遵循事物的基本法。梅子酒變成了白葡萄酒，難道……梅子和葡萄這兩種植物，在一定程度上算是近親？這難道就是費楠大學者在《遺傳概論》裡提到的基因片段問題嗎？可惜現如今的科技還沒辦法觀測到細胞……”

他看向洛因的眼神明顯又亮了幾個度，恨不得立刻就沖上去向他讨教一下“如何用魔法提取基因片段”的問題。他正要斟酌用詞，就見洛因将酒杯移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透明的酒杯将淺粉的唇壓得微微變形，琥珀瓊漿沾染上去，給唇瓣塗上一抹晶瑩。酒液入口，洛因做出個吞咽的動作，喉結微微一滑……

喬爾瑞克也跟着不自覺地喉結一滑。

他端起手邊的酒杯，噸噸噸噸一口悶了自己杯中的梅子酒，咂了咂嘴，莫名很想嘗嘗白葡萄酒的滋味。

至于一開始他腦子裡在想的東西……

基因？什麼基因？！

“白葡萄酒的确更适合我。您也可以試試，它和梅子酒一樣，都有美容養顔的功效。不過……”洛因放下酒杯，目光刻意在艾琳眼角的細紋上停留，“酒始終隻是酒，并不是什麼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喝得再多，該老的還是會老。”

艾琳胸口一陣起伏，眼中迸射出怒意，又很快壓了下去。她撷起餐巾，極盡妩媚地擦拭着嘴角，邊擦還邊眼波流轉地望向同桌的幾個男性：“唉～眨眼間兒子都這麼大了，我可真是老了～”

能坐上主桌的，身份雖然都比不上蒂恩斯公爵，但也都不算太低，無論是挑哪個做下家，艾琳都樂意至極，所以她現在是廣撒網的狀态。如果是革新派就更合她意了，以現在諾曼王室對科技的重視程度，成為革新派就意味着努努力還能往上爬一爬。

可她也不想想，願意參加這場心照不宣的相親宴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是想搭上蒂恩斯公爵府這條線的。隻要把艾琳娶回家，哪怕她在婚後必然會脫離蒂恩斯家族，但母子關系斬不斷，以後也占了幾分情面。

但眼下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小公爵與艾琳夫人并不像普通母子間那樣親近，所以大部分人都還想再觀望觀望，沒有第一時間接艾琳的話。

但也有完全被艾琳的美貌迷得失了智的：

“艾琳夫人您怎麼會老呢，我敢說您比王都任何一位小姐都美麗！您真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子！”

沒錯，說話的就是那位幹了爽膚水的鮑勃·皮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