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個。是額頭的。像是手術的愈合痕。”
布雷克停下腳步。他額頭的傷疤,和雙胞胎弟弟分離時留下的痕迹。他自己從來都沒有體驗、也從來沒見過,那傷口非常小且運用了最好的護理技術,早就已經在他還是嬰兒時就消失了,布魯斯的自然也是。為什麼對方會知道?
“你的體征,”克拉克露出勝利者的眼神,但也同樣程度地憂心忡忡。“你的血壓很低,心髒跳得也太慢。你的體溫非常低,看,”他甚至伸手到布雷克的額頭邊,先禮貌地等待了一秒,在對方沒有躲避後才觸碰上去。“低到危險的地步。我不能認為這都是因為你…屬于夢的緣故,你看上去完全就是活着的人類。還有…”
外星人(自稱)凝神看了布雷克一陣,将手移動到和傷疤相同的頭顱側邊。黑發之下藏着并不過于隐匿的秘密——腦科手術的疤痕和部分颞葉的缺失。“……你受過傷。”
布雷克使勁甩開了他的手。
而且是相當突然、和粗暴地。他在這麼做的時候甚至都沒有過多思考,身體和情緒做了最直接的反應。這讓場面的氣氛迅速變冷。布雷克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可怖的表情,而揭露秘密的人、肯特被他甩開,手還凝固在半空中,臉上卻迅速浮現出尴尬和愧疚混合的神色。“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太越界了。…剛剛也說過,我比正常人看得更遠、”
“……也看得更細。”
布雷克低聲接話。他很快注意到克拉克正看着自己,視線集中在臉部的槍傷上。似乎想從那裡找到什麼。
于是他暫時相信了。這也許是至今為止他所見到過的最出格的夢境。一個強大的外星人,……鑒于他自己就是個不死不活的幽靈,見到外星人好像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世界總是非常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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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确定要在gap year幹什麼。很久之前我就想去南美或者非洲旅行。參加公益團體的幫扶活動,寫點文章。但最近覺得做科考隊的救援志願者也不錯。北極熊很可愛。你覺得呢?”
“我更喜歡企鵝。”
當一個夢境過于穩定,它持續的時間就會非常長。至少布雷克還是第一次散步這麼長時間。好在他可以漂浮起來。聲稱自己會飛的克拉克偏偏不這麼做,他看上去很喜歡這尋常的散步時光,用雙腳踩泥土似乎對他來說是什麼惬意的享受。
能從那完全不藏私的笑意看出,這片遼闊的夢境是克拉克的美夢。
取得布雷克的信任後克拉克面臨了一系列針對自己的“外星人十萬個為什麼”。他願意分享知道的一切,出于他自己是遺孤的緣故卻也說不出太多。然後話題就轉到了高中生活和農場生活上。
布雷克是很好的聽衆,安靜又有适度的好奇,總是會從有趣的角度問問題。剝除冷淡的外殼就是個教養良好且閱曆偏少,有着奇異靈性的大男孩。或者,在一些話題的應對上他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會接不上中學的話題,不了解遊戲機和壘球比賽。在他透露自己從八歲開始就一直在這裡的時候,克拉克顯然謹慎地閉上了嘴,皺起了眉。
“嘿,…你是被困在這裡了嗎?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
“可以這麼說。但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即使知道,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也許我可以想個辦法,把這一切都記着。我的頭腦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克拉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先從告訴我你來自哪裡開始吧。”
布雷克不再說話。适宜的對話和穩定的接觸、他喜歡這種感覺。他也喜歡這裡溫暖的風,和會主動拱手心的柔軟綿羊。隻是他不喜歡别人這麼說,…之前也有很多人提起過,(我們可以幫你,)那些人看上去真的想要幫忙。(告訴我們你來自哪裡,我會記住。)
其中一些人他再也不會見到,另外一些,在第二次的夢境中已經忘記了布雷克的樣子。這種感覺就像是發送無果的電報,他不知道是否傳遞到了,也不知道即使傳遞得到、他的親人會想什麼。
但他還是無法拒絕。每一次,布雷克都想寄予希望。
“有機會你去到哥譚市,”布雷克說。“到那裡找韋恩家的布魯斯·韋恩。你會知道是哪個韋恩家…總之找到他,告訴他和他的管家阿爾弗雷德、我很好,也很想他們。”
夢境在幹裂、改換。群星不再閃爍,如同廉價的貼紙一樣在天幕背後顯現的日光中墜落。太陽的光澤照在他面前的農場男孩的臉上,發白的亮光賦予這張臉無盡的色彩,上面盡是觸動和決然,讓克拉克看上去像是别的什麼人。克拉克同樣意識到他的夢在不穩定,他加快了語速,急切地問出關鍵的問題。“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是布雷克。”夢境的巡遊者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還有告訴他們,不要再等我了。”
白晝的飽滿色澤滿溢而出,最後能被看到的是那雙鋼藍色的眼睛。克拉克感覺到自己在下墜、在某種他無法駕馭的重力之中無限地掉落。再後來——
克拉克在清晨蘇醒,他發覺自己坐在書桌前,面前的筆記本上散亂地寫了一些南美洲的旅行計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就這麼睡着了。堪薩斯的晴朗陽光從窗戶溜進房間,樓下傳來加熱後的藍莓果醬分子活躍的香氣。電流沙沙聲、整個小鎮電視機的聲音,爸在清晨把牲畜們放出來放風的聲音;修道院的修女們打掃聖堂、某個婦産科醫院裡哭泣着的嬰兒出生,送奶工嘴裡哼唱的小調…歎息,歡笑與談話,最後都在理智的整合之下逐漸安靜。
在空蕩蕩的思考中,克拉克回想起了什麼。就像是一顆種子在沒有水也沒有土壤的虛空中發芽。那好像是誰的聲音,似乎是某個人眼睛的顔色。…隻是無論如何,他都記不清了。
他站起身——正好,媽在樓下喊他下來吃早餐,聲音裡有些擔憂(畢竟他很少賴在自己房間裡這麼久)。克拉克撓了撓有些亂的頭發,突然一陣電擊般的涼意從頸後竄了上來:荒蠻、寒冷,像是深海在他背後存在;卻又突兀地消失,短暫得像是某種錯覺。
他回頭,那裡隻有和往日一樣的自己的房間,被日光染成溫馨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