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态持續了一會兒他才注意到哥譚的“馴良”。在之前,城市的夢境通常充滿任性的力量。包括他嘗試去過的其他一些地方:大都會,或者華盛頓DC,底特律,中心城…城市的夢會有明顯的波動,經常随意出現形态改變。而現在,布雷克察覺到了哥譚的穩定。…這城市平靜得簡直像是趴着午睡的猛獸,甚至連雨也隻有堪堪能濕潤皮膚的一點。
空無一人的甯靜之所懷擁着他。布雷克走過熟悉的街道、路過敞着門的服裝店和銀行。他的手指撫摸過帶着濕氣的玻璃櫥窗。然後緩緩收回來,摸到自己的臉上的槍傷。
指尖傳來濕熱的觸感,像是觸碰活物的内髒。那裡有一隻新的眼睛。
深紅色的傷口睜眼般裂開,流淌着粘稠的血淚。藍色玻璃般的數個球體擠在其中向外窺探。布雷克鎮定地試着耐心等待,可這次沒有變化,反而等到了從靈魂深處的空洞傳出的聲音。
【你需要遮蔽之物。】它冰冷地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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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的手足撫平披布的褶皺,布雷克察覺到它的數量變多了,同他對話的聲音也從一個變成了數個不同頻率的碎語。它告知了他靈魂的變質,告知失去的形體難再尋找,告知現在還不危險,但如果放任下去,終有一日他會消失。
“誰會消失?”布雷克将手伸進布料的陰影之下,感受那隻眼睛在他掌心溫柔地張合。
你,你的人格。布雷克·韋恩的一切。
布雷克沒有繼續和它對話,他邁開腳步走進城市的街道、回歸無數意識的川流中。那隻眼睛讓他看到原本無法觸及的範圍,看到更深層也更隐蔽的酣睡。寄宿者和他蹤影不離,無形的手足在披布之下舒展。
“我能看到的更多。”
就像剛剛腐爛的水果會更甜美。它低聲回應。靈魂的變質也會帶來力量。但這并不好。徹底腐化之後你會消失。你靈魂的形體會破碎,化為世界的一部分。我也一樣。所以維持自我。遮蔽外貌和靈魂。不要恐懼。
圍繞着他的聲音此起彼伏,哪怕從中聽不到情緒,這些告誡也暴露了它簡單的目的。不可知之物也會避免消亡——布雷克甚至因此感覺到一陣滑稽的安心感。心境的穩定讓第三隻眼睛休憩似地閉合,他用指腹沾了一點臉頰上的血,抹在手背上。“我有事要做,在那之前也不想讓事情再變壞。至少你要告訴我更好的方法,先生。”
沒有必要。你的命運終究不會如此輕松。
寄宿者的言語讓布雷克有些啞然。他想說什麼,又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再次陷入沉眠。距離下一次蘇醒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也無所謂,十數年的時光讓他更加習慣獨處,這樣反倒還好。
血構成字母的圖案——代表韋恩家族的W。痕迹很快幹涸,散發出幽暗的紅光。川流之中的某處亮起了另外一道光,彼此呼應似地閃爍着。
童年時的小提琴獨奏取得了成功,布雷克得到了整場晚會最多的掌聲。——他付出了很多代價才水到渠成,例如酸痛的肩膀和肩胛,例如晚飯後的遊戲時間,例如大量用來纏手指的醫療膠布。連父親都沒想到布雷克會做得如此成功,至少,這是容易神經敏感的布雷克第一次在那麼多人面前表演。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怯場。
父親說他會一個人在舞台上。但實際上,隻有雙胞胎之間明白事實并非如此。在抱着琴盒的布雷克藏在後台的黑暗裡發愁時,布魯斯找到他,和他分享了一個“魔法”。
“在掌心寫字,像這樣。”布魯斯扯過他的手,在發涼的掌心裡寫了一個W。“你會好很多的。”
布魯斯反複這麼做了好幾次。布雷克終于忍不住了,一邊笑一邊抽回手。“好了,這樣很癢——”
“這會讓你成功的。我保證。你每天都練習那麼久。”布魯斯認真又固執地看着他的哥哥。“甚至我都快會拉那首曲子了。”
他們在後台聊了一會兒,布魯斯确認他好多了才回到第一排的觀衆席上。登台的時間終于到來,布雷克在燈光和掌聲中走上舞台,他将琴搭在肩上,…看到台下雙胞胎弟弟緊繃的小臉。他不緊張了,取而代之的是布魯斯在緊張,正動作明顯地在手背上不停用指尖畫來畫去,差點讓布雷克笑出聲音。
我們不會讓彼此孤身一人,相連的血脈和相同的過往指引道路,即使處在兩個世界,我們的想法和決定最終也相同。
你的道路是我的鏡中之影,我的也同樣。如果你想要做出改變,…如果你想在黑暗的夜晚獨行、變成無血無畏的另外一種生物,如果你要選擇這個意義的話。
那麼,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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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哥譚。韋恩莊園。
“好了、潘尼沃斯,天啊,你不至于這麼激動,我說的不都是些實話?”西裝革履的男人被管家逼退在韋恩家修繕得一絲不苟的大門邊,這人還伸手摸了把門框上的漆面,像是想從上面摸灰塵下來。可惜即使是邊角也被擦得幹幹淨淨,他隻能裝模作樣地倚靠在上面。“現在不是二十世紀了,我理解你仍有舊歐洲時代的榮譽,但空守孤宅一輩子可不理智。而我們,恰巧能清算這筆财産…”
“财産的正統繼承人依舊是布魯斯和布雷克少爺。現在,”阿爾弗雷德冰冷地開口。“請您離開。”
另有所圖的客人攤開手掌:“全哥譚的人都知道布魯斯·韋恩已經銷聲匿迹了,他死了!至于他可憐的兄弟,我聽說他這幾年一直在醫院?法官也許會同情一個可憐的殘障,但律師會發覺這是法律條款的漏洞。數代積攢的韋恩家族的财産,這些發亮的、鑲金的藝術品,您應該想一想它們到底能為市民做什麼事,而不是成為殘廢的撫恤金——”
管家沖向牆邊,從那裡取下壁挂的獵槍。“滾出去,現在!”
秃鹫倉皇逃出大門。門敞開着,天空中積壓的陰雲沉沉垂下。老管家扔下槍,頹唐地靠住挂有韋恩家族畫像的牆壁。直到門鈴聲響起為止。
哥譚沒有改變,參差的樓房像是不整齊的牙齒,吞吐在其中來往的人流。布魯斯穿着他舊了的、有點緊繃的夾克,背着那個縫補了不知幾次的背包。他看上去像是個風塵仆仆的年輕背包客,在機場匆匆來往的人群中不惹任何人的注意。哪怕他的到來将是個大新聞,将在接下來的整周次次登上哥譚當地日報的頭條。
他叫了輛車,要求直達韋恩大宅。司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布魯斯也不會對此做出解釋。車輛從擁擠的街道滑出,平緩地滑過紀念大橋,最後在私有地外圍停下。直到布魯斯走遠,他還能感覺到那個司機在探出頭看他。
宅邸的輪廓清晰可見,它在這些年以來被認為是無主的建築,一處寂寥的舊址。但布魯斯路過花園,他發現這裡仍被照顧得很好。
年輕的韋恩幾步跨上台階。他思考了片刻該說些什麼才按響門鈴。門很快就開了,憔悴的老管家看到他,幾乎要站不住。言語的交換不需要幾句,在重逢面前一切都顯得無關緊要,這對分離已久的主從擁抱了許久,直到阿爾弗雷德想起廚房還煮着茶才結束。
茶的味道還是老樣子。布魯斯解釋了這數年的去處,解釋他都做了什麼,又是因何而做。管家隻勸他多吃一點甜餅。數年積攢的财産的書面手續堆滿了桌子,布魯斯打算之後再處理這些。他從椅子裡起身——才注意到身上仍舊穿着那套沾滿旅途塵灰的衣服。“阿爾弗雷德,有沒有我能穿的外套?”
“恐怕過會兒我得給您找件托馬斯老爺的。布雷克少爺的外套您穿有些緊。您這些年可真是壯了不少。”阿爾弗雷德正在走來走去地收集和歸類文件,步伐快得不像過了五十歲的人。
“先放着吧,阿爾弗。我們得去一下醫院。”布魯斯起身接過那些紙張。“布雷克在住院,是不是?”
管家的動作停滞了。他露出愕然的表情,“是的,他近年來有些…但隻是長期療養而已。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做了夢。”
阿爾弗雷德很快拿來了父親的衣服,穿上後尺碼剛剛好。然後二人匆匆出門,他在走出大門時扣上最後一枚扣子,閉了閉眼。“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