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要在哥譚降落的航班穿過東海岸的陰雲,在壓抑黑沉的雲層遠端回蕩着隐隐的雷聲。空組人員讓乘客收好桌闆,廣播反複播放,飛機震動颠簸。和那天時的一樣,布魯斯靠着窗邊看着窗外蜿蜒細小的雷電,慢慢被疲憊驅趕着閉上眼睛。
沉寂的黑色夢境,熟悉的身影站在雨幕下。劇院後巷的路燈底部繞着兩隻飛蛾,在布魯斯靠近的時候,那些蛾子浮沉着消失在雨中。布雷克正仰頭看着它們,随後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布魯斯。“你來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錯,露出的嘴角正在上揚。“情況如何?”
“在飛機上。離在哥譚落地還有三個小時。”
布雷克伸手接觸着雨。“那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記得看好你的背包,上次它差點在巴黎機場被偷了。”
“…我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布魯斯有些有些不自然地摸一下鼻尖。
“你總是會忘記我們聊過什麼,所有的。但好在你至少認得我…讓我不需要解釋自己是誰。”隐藏在披布下的人笑了笑。布雷克的形象不那麼清晰,在燈光下像是被靈光包圍的古畫。“我很高興你決定回家了,布魯斯。”
這裡終歸是夢境,布魯斯知道這點。哪怕有血緣的聯系和精神的錘煉,回歸清醒後他還是會遺忘和兄弟面會時的記憶。而這一切的原理也還是那麼毫無根據,雙胞胎,靈魂,精神…某種形而上的連結,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幻想。布魯斯嘗試過思考和探尋,甚至還抛除過成見找過所謂的專業人士,但所有的都不是真貨。
我的雙胞胎哥哥會和我在夢中相見——誰會真的相信這種話?
“上一次我們聊到什麼?”布魯斯說。
“上一次,你的學業剛剛結束。”布雷克回憶,那是發生在好幾個月前的事。“你打算回哥譚。我告訴你要盡快回來,我…”
“我稍微記得些,”雙胞胎弟弟直視了過來。“你說你有不好的預感。”
“是的,關于你我,和阿爾弗雷德…也許他需要幫助。”
布雷克走進雨中,布魯斯跟上他。兩人在巷道中緩緩前行,蹚過淹沒鞋底的積水。“你有多久沒有和阿爾弗雷德聯系了?”
布魯斯沒有回應。體會到了料想中的沉默,布雷克沒說什麼。他甚至能猜到對方也許根本沒有手機,畢竟修行和學習不需要擴展人際關系,而為了錘煉出理想的心境,不聯絡确實是最好的。
這是布魯斯的選擇,他沒必要對此作出評判。顯然他的弟弟潛在地覺得要面臨譴責,空氣中的氣壓都變得有些低,布雷克茫然了好一陣才察覺到他應該說些自己的觀點。“回哥譚之後,”他的聲音有些發幹。“你們可以…開家庭派對,什麼的。”
又過了一陣,還是沉默。多少有些尴尬了,布雷克想。十多年了,這麼多年…他甚至忘記了韋恩宅邸内開辦的派對是什麼樣的,最後的記憶裡父母還在,因為有爸爸媽媽,所以才是家庭派對。
“我想念阿爾弗做的芝士蛋糕,有完美的餅幹殼。”布魯斯終于出聲了,非常小的聲音。“你還記得嗎?他會用英國人的方式處理芝士…”
“……結果我們全都沒有嘗出差别。”布雷克回頭看看對方。“你的心似乎不怎麼安靜,布魯斯。”
某種尖銳的情緒溶化在空氣内,像是氣味分子一樣繞在二人身側。雨聲也因此顯得急躁響亮。布魯斯停住腳步,布雷克趁機細細打量他。他的弟弟,身高相似,但身材比現在的他健壯了一圈。膚色更深些,胡茬倒是修理得幹幹淨淨。眉間一直堆疊着,眉骨之下落着深深的陰影。現實的日子一定不怎麼樣,布魯斯和他這些年都承載了太多孤獨,這會改變一個靈魂。無論是往好的還是壞的方向。
黑色的陰影籠罩着這疲憊的靈魂,他上前想撩開布雷克的披巾,卻被躲開了。布魯斯收回伸出去的手,在身側攥成拳頭。“告訴我你到底該怎麼回來,我在尼泊爾問過了最後一名大師,但他還是不能解答我們的處境。你不能一直…”
“我不确定。但别急躁,你是活在現實中的那個,先過你自己的人生。”布雷克伸手握住布魯斯的手腕,慢慢将他緊握的拳頭解開。兩雙鋼藍色的眼睛彼此對視。“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
布魯斯的喉嚨上下移動。但他移開了自己的手,連帶着視線一起。“…到哥譚之後我會去找你。”
“好吧,”布雷克放緩了語速,“記得帶我去看看爸媽,甯可忘了你的名字都别忘記這件事。還有,阿爾弗雷德…”
他的話語逐漸遲滞,很快變成沉默。雨聲從遠方的邊緣開始向内消退,布魯斯審視了他一陣,最終也沒有追問。“如果我對他說你總是會出現在我夢裡,”他平靜地開口。“阿爾弗雷德會很難過。”
所以除了我們,沒人知道這件事。——雙胞胎心照不宣地各自移開視線,這是一種詭異的默契,顯得像是他們想法共通。
布雷克之所以能夠重複找到布魯斯的夢境是因為血緣的連接,成功的次數至少超過了過去十年的零次。這是他無師自通學到的技巧、雙胞胎間不可摒棄的紐帶。而布魯斯能夠習慣這種情況,甚至有時、哪怕隻有隻言片語,他能記住一些信息。這完全是因為他自身的努力。精神力的強大讓他更善于掌控自己的大腦,隻是夢仍舊會将絕大部分的内容隐去。
除此之外布雷克現在還能看得更深和更多。但這些能力的擴展并不會帶來回歸現實的希望。一如舊日,他依舊隻能徘徊在比以前更寬廣的意識之河中,甚至有時他覺得自己陷得更深,随着年歲的增長,他也越發容易遺忘現實。
布雷克擡頭看着這片逐漸從天空邊緣消失的雨,陰雲與灰暗,哪怕是晴朗的天氣也看不到星星的特性源于光污染。他的弟弟在飛機上的一個夢境,連帶着之前的所有夢境都是這樣…都是在這個永遠都走不出去的哥譚,在劇院後巷。
過了一陣 ,他突然察覺到什麼而轉頭望去。…布魯斯在看着他。而對方在被發覺的一刹那就若無其事地移開臉。布雷克很快就意識到他在看他的臉頰,看那塊原本是傷口、現在則被披布遮掩的地方。
夢從邊角開始破碎,侵蝕到了他們的腳底。布雷克沉默着後退,他看到弟弟的臉色蒼白,雨從臉頰淌下。他伸出手,想握住對方的手——布魯斯卻向前一步邁了出去。回歸現實的潰口漆黑一片,他的弟弟投身于那片黑暗之中,在覺醒的片刻之前回頭望向自己的哥哥:“我們會再見面。”
話語的盡頭被吞沒。夢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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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韋恩先生,您有過癫痫史嗎?”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
“沒有。”布魯斯遲疑了片刻。“包括我的父系和母系家族,都沒有。”
醫生回頭拿過紙質的報告,“鑒于布雷克·韋恩先生曾經有過開顱手術,他在童年時期的癫痫發作并不難以解釋。但他幾年前出現的再次發病、以及最近的症狀和檢查結果都顯示出太多疑點…我們已經換了很多次用藥方案,隻能勉強控制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請詳細說說疑點。”
“直白來說,布雷克先生的檢查結果非常正常。影像檢查并沒有顯示他體内有異物或腫瘤,而其他的血檢以及感染檢查的結果都沒有異狀…甚至舊傷都恢複得很好。”醫生将報告遞給布魯斯,上面印着的是檢查結果。“當然,癫痫停藥後的複發也不是沒有…但在我個人看來還是充滿疑惑。…您真的确定您的親人沒有癫痫病史嗎?或者,布雷克先生是否在事故之前就發作過?”
“…你想表達什麼?”布魯斯看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