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暈感包裹着他,耳邊傳來布魯斯肯定意味的回應。夢和現實重疊的部分在閃爍雪花般的幹擾紋,後果是突兀的長達幾秒的失神。他擡手抵住額頭,明白能維持的理智總需要付出代價。歸根結底,他并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僅僅隻是“重疊”了而已。
這時門口傳來響動,是過來添置點心的阿爾弗雷德。布雷克暫時無法清晰地看和聽到現實的頻率。但他第一時間認出了老管家的輪廓。“阿爾弗,”他在谵妄中喃喃地呼喚對方,控制不住地想揉眼睛讓自己看得更清。黑發在雜亂無章的動作下垂下幾縷。“…阿爾弗雷德…”
管家放下裝着焦糖布丁的托盤,低低地說了一聲“老天”。他熟練地拿出某種藥片讓布雷克用茶伴服。旁邊的布魯斯看到那些藥。“那些是什麼?”
“甜檸檬含片。能讓人精神一振。”管家是最熟悉家庭成員用藥的人。在看到布雷克順利安分下來、在檸檬味裡發呆時,他才開始準備為點心架替換新品——然而這些精緻的小蛋糕幾乎沒有動過。
“看來先生們相談甚歡。原來這是個法國人讨論政治的集會…也許我該準備的是紅酒和香煙?”管家挑起一邊的眉毛。
布魯斯尴尬地扯開領子撓了撓發癢的鎖骨。差點把上面的一道新傷撓開。
兄長意識狀态的好轉是在冬天到來之前的事。他有時能夠清晰地和人對話或活動肢體,有時則像以前那樣突然失神,或者陷入有潛在危險的意識混亂,不被醫生建議和不了解情況的陌生人進行交流。包括阿爾弗雷德在内的其他人隻當是療程出現了功效,情況還沒有完全變好,癫痫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頻率降低,但已經足夠有希望。除了布魯斯在外,人們為之振奮。
他仍然是病人,渾噩的時間多過清醒的。但關于是“病人”還是“受害者”,韋恩的雙胞胎間依舊保留着關于布雷克身體情況的秘密。布魯斯不得不因此相信“魔法”,某種超越人類認知的力量,讓他的孿生兄弟被迫停留在現實的彼岸。
雙胞胎的秘密越來越多。包括布雷克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們在夢中的密會和布魯斯對預言的人類學調查。布雷克向兄弟告知了他的能力——關于他可以看到和幹涉人們的夢這件事。這部分他不能說太多,每當試圖轉達那些值得被告知的夢境時,布雷克都會感覺到那種絞緊咽喉的、熟悉的燒灼感。
布魯斯暫時不建議他冒險嘗試。他們推斷這種異常的疼痛感覺有關于“預言”,也許涉及未來的言辭都會燒損喉嚨。而上一次預言的代價是布雷克危險的高燒,誰也無法保證第二次需要付出什麼。
檸檬含片——新鮮檸檬汁調入糖漿,和一些醒神的非處方草本藥粉、香草顆粒。管家每次都會熬制一罐的量用來讓布雷克“提神”,就像瑪莎很久之前用檸檬水讓兒子緩解頭昏一樣。懷戀的力量相當有用,甚至比普通的藥劑效果更好,韋恩宅邸的仆人們都随身備着幾顆。
“我也需要一些,阿爾弗雷德。”在離開陽台時,布魯斯短暫地停留。
“好的,就放在您參加晚宴那天的禮服内兜裡。不過有什麼事的話,及時叫醫療援助是最佳選項——别忘了這點就好。”
得到妥帖的回複後布魯斯剛好接了個電話,他向房間裡的二人簡單道别,一邊接通一邊匆匆離去,在關門前讨論某種防彈纖維的事。管家輕輕歎氣,布雷克這時則清醒了很多,在嗆人的檸檬香氣裡咳嗽了好幾聲。
“布雷克少爺,我為您做了焦糖布丁,附帶腌漬櫻桃和玫瑰瓣…”阿爾弗雷德将他的茶倒滿。“您能聽到我嗎?”
“……我能,阿爾弗。謝謝你的點心。”布雷克按了按仍舊有刺痛殘餘的太陽穴。“請幫我在茶裡多放些糖。”
“您得服帖地散步鍛煉,否則這糖容易積攢起來。在每天固定的鍛煉時間假裝犯病可不是個值得敬佩的好習慣。”
“……”被戳穿一些用于逃避鍛煉的小把戲并不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布雷克試着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布丁上來,在切割開這道小點心之前,他針對這個話題順坡下地提問,“所以你發現了幾次,阿爾弗?”
管家露出神氣的微笑,他的語氣平和安穩。“算上昨天的有五次了,先生。我這本事都是拜馬普爾小姐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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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邁恩·法爾科内的晚宴。
如果你是個哥譚底層街道出身的人,在你眼裡這些意大利人就是體面人、以進口意大利産皮鞋生意在商界生存,又以掌握着見不得光的收益在街頭聞名;如果你是個真正的體面人,那你的閑言碎語需要隐藏在酒杯和手帕之後。他們、這些幫派的帶頭者有鄉鎮氣、暴力的品性和粗魯的做派,也懂得如何把血淋淋的死貓塞到你的枕頭下面。
人們說聰明的人會主動避開麻煩。韋恩們接受邀請的消息已經在社交圈裡流行了那麼一段時間。大家會用好奇的眼神觀望布魯斯·韋恩如何表态,如果韋恩企業同意與法爾科内公司合作,哥譚的根基會被搖撼…現在,大家都希望韋恩真的不是個貨真價實的草包。
傳言中還提到韋恩“們”。關于那個傳言衆多的雙胞胎兄弟。這額外的信息流行了一段時間就不那麼吸引人了。哥譚的天氣在最近的一個月内都暖和得像是溫暖的地中海海岸,在宴會開始的這一天,樂隊在庭院裡拉起歡快的琴聲,意大利人們的妻子貼在一起跳着愉快的舞蹈。正是下午四點,宴會剛剛準備開始的關頭。哥譚的權貴們陸續入場,挨個和老教父打過招呼。幾輛不那麼熟悉的車停在外面,被負責泊車的工作人員粗暴地驅趕。在雜亂熱烈的音樂和樹蔭的遮掩下,獨自出席的詹姆斯·戈登帶着他的請帖,他依舊穿那身衣領發緊的禮服。
一個男人靠近了他,人們知道那是法爾科内手下的幹部,一名傳聲筒。他低聲和警探說了什麼。戈登的臉在日光下挂着幾滴汗,某種怒火讓他的臉變紅,理智又驅使着他接受自己被告知的。眼鏡和胡須下的臉開始變得發白。
羅馬人的差使離去了,戈登卻還站在原地。在他幾乎想把手裡的紅酒摔碎時,背後傳來誰的聲音。
“我猜那是法爾科内的橄榄枝。他為自己曾坑害你感到抱歉,但這隻是惡棍的托辭罷了。”那人的聲音沒有聽過,卻莫名有某種熟悉的特征,和記憶裡某個人的聲音重疊。“你應該能認得清,畢竟我聽聞戈登先生是目前GCPD最優秀的警探。”
戈登轉身去看在宴會上如此談論東道主的人——而他所看到的讓他認錯了片刻。這是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禮服剪裁得相對寬松和簡單,領口繡着精緻的刺繡。他有着似曾相識的鋼藍色眼睛,面頰上一道有特異性的淺色疤痕,臉頰瘦削,有柔和的、鹿一樣的長睫毛。相似睫毛的形狀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就像是獅子或者老虎——
另外一個人。詹姆斯·戈登頓時想起為什麼這麼熟悉。與此同時,他面前的男人友善地向他點頭,然後用一個幅度謹慎的手勢示意戈登背後、整個宴會的正中央。
警探望向那個地方。剛剛入場的哥譚億萬富翁布魯斯·韋恩就站在人群正中,應酬人們熱情的問候。那個花花公子也有雙出名的藍眼睛——正和自己面前的人的眼睛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