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師從烨語氣淡淡,轉身案前。
他平日會在保和殿處理公事,手邊便放置着墨筆花箋。
季冠灼站起身,一眼瞧見師從烨手邊硯台空而無墨,忙湊過去研墨。
一旁站着的李公公都沒有他眼疾手快。
這年輕人,膽子怎麼這般大?!
李公公錯失良機,大着膽子偷偷觑師從烨的臉色,生怕下一刻就看到長階染血。
卻見師從烨劍眉微挑,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
李公公虛弱地扶着心口,心頭狂跳如同擂鼓。
季冠灼細心研墨,餘光忍不住分出一點,落在師從烨身上。
滄月服冠,皆以玄色為尊。寬大的廣袖被撩起一點,露出結實的小臂。
淺淡的龍涎香混合着墨香侵染過來。
他小貓一樣小心地嗅聞着這淡淡的香氣,眼睛忍不住快樂地眯起。
日後倘若有人再跟他講師從烨生性暴戾,熱衷殺伐,身上滿是血的味道。
他便要理直氣壯地告訴那人……
師從烨時常熏染龍涎,身上都是香的!
師從烨鋪開花箋,略一思索,便在紙上寫下題目。
事實上,他已經給過季冠灼和魏喑一份考題。
昨日在茶樓中聽到季冠灼和魏喑二人真心實意贊同均田制。
他心中便早已屬意這二人入仕。
加之今日宮門外之事,更是令他滿意。
他并不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但也需得一批贊同他觀念的進士入朝。
如今滄月制度,許多仍是沿用前朝舊制,對現在的滄月來說,早已不适用。
隻是朝中官員大多因循守舊,想要推行改革,卻是極難。但凡手段輕些,都難以壓下他們的異議。
兩張花箋被分别遞到魏喑和季冠灼面前。
“去吧。”師從烨道。
“謝皇上!”季冠灼格外驚喜地接過花箋,美滋滋地捧着回到案前,低頭去看花箋上的字。
這可是師從烨的墨寶!
費章明此刻早已心緒大亂。
他方才坐下後,才發現自己的題紙早已被各種飛濺的墨汁浸透,已然不能再用。
心中對季冠灼和魏喑的怨憤,便更增之一分。
一旁的官員走過來,重新給他拿了題紙,将被浸染的題紙抽走。
費章明低頭重寫腳色,持筆的手仍舊在微微發抖。
他看着題紙上那些扭曲的字,心底愈發浮躁,忍不住擡頭去看魏喑。
又看到魏喑奮筆疾書,一時間心緒徹底被攪亂,就連先前想好的答案,都已記不清了。
魏喑奮筆疾書?
季冠灼氣得也想奮筆疾書。
他和魏喑的題目相同。
“北狄雖退,心中猶自惦記滄月邊境。但如今滄月剛立,國庫空虛,百姓疲乏。倘若再行征戰,必定苦役傷軍,民不聊生。當戰?當和?”
季冠灼恨不得當場摔筆。
這種問題,哪裡需要問?
北狄當初侵占前朝邊境數十年,落入北狄之手的幾城,百姓何嘗不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臨葛,舂陽,及安,這幾城在前朝時,都算是富饒的城池。
哪怕前朝末帝繼位後,苛捐雜稅,這幾城也算自給自足。
但後來,北狄占據這幾座城池。
每年田地所産,皆被強行掠走。但有不從,便肆意殺伐。
城中女子,也都被肆意侮辱。
待到師從烨帶兵将城池奪回,城中人口十不存一。被救出的女子,更是骨瘦如柴,狀如瘋癫。
季冠灼在史書中看到這些,心中早已恨意深重。
再後來看到北狄再次入侵,滄月境内民不聊生,師從烨為了将北狄軍隊再次擊退,死在戰場上。
他更是對北狄人恨之入骨,不共戴天。
他原本習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此刻金鈎銀劃,寫下的字也難免多了幾分殺伐氣。
滴水更漏,時至申時。
禮官擡頭看了一眼在上首處理奏折的師從烨,深深吸氣:“申時已到,考生停筆!”
季冠灼寫完最後一筆,将筆擱置在一旁,長舒一口氣。
兩側官員走到案前,将題紙收起。
所有題紙都在師從烨面前整理裝訂,放在師從烨手邊案上。
季冠灼和魏喑的題紙,則是另行分開。
待到題紙徹底裝訂完畢,禮官又扯着嗓子道:“申時一刻,考生出宮!”
費章明閉眼緩解心緒,打算同其他人一起離開。
“等等。”師從烨的聲音響起,“方才那位,費章明是吧?”
他說着,偏頭去問守在旁邊的李公公。
“是。”李公公低頭,恭敬地說道。
“讓他在偏殿裡等着。其他人可以出宮了。”師從烨淡淡說完,伸手拿過一卷題紙。
費章明雙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戰戰兢兢地看向殿門方向,已經有不少考生随着官員走出。
李公公走過來,打量他一眼:“還愣着做什麼,跟咱家走吧。”
“是……”費章明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師從烨冷眼旁觀他這幅模樣,偏頭對還在整理題紙的官員道:“把費章明的單獨抽出來,朕等下要看。”
官員得令,低頭在題紙中翻找費章明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