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劈頭灌下。
井水沖淡了喬益清腿部斷口處的血迹,地上到處都是淡色的血水。
乾清宮門窗洞開,風呼嘯吹過,帶來徹骨冷意。
喬益清身上皆被打濕,淋漓地往下淌水。
喬益清從昏迷中清醒,眼睛睜開一條縫。
劇痛和失溫讓他喪失了所有的力氣,但寒冷卻讓他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趴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道:“是他……是他帶我到寺中的……”
“他在茶樓……欺辱了我……才會答應的……”
說完這句話,喬益清再一次昏了過去。
“你這賤人!”官員聽到喬益清這麼說,立刻朝着喬益清撲過去。
他用盡全身力氣,要去撕扯喬益清,想要他将剛才說的那句話舔回去。
“夠了!”師從烨厲聲道。
他頭痛症又開始發作,忍不住将衣袖放于鼻下。
但曾經沾染在衣袖上的氣味實在太過淺淡,經過這麼久的折騰,早就徹底消失。
頭痛越發嚴重,師從烨不耐煩道:“朕現在不舒服,此事明日朝堂再議。先将兩個人帶下去,别讓他們死了。”
這是要當庭審問的意思。
拾一和柒九對視一眼,一人提着一個,轉身出了乾清宮。
師從烨仍緊緊捏着衣袖。
碩大的乾清宮中,到處都是青梅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像是洶湧的潮水,要将他徹底淹沒。
而能将他從這潮水中拉出的氣息不見了。
一旦品嘗過短暫緩解的滋味,就很難再忍受這種持久的痛楚。
哪怕他心裡清楚,這對于他來說不過是飲鸩止渴。
柒九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師從烨略微有些焦躁地捏着袖口的模樣。
師從烨見他回來,立刻道:“繼續調查喬益清和那個官員是如何勾連的。此次驚馬之事太過嚴重,絕不可就此輕饒他二人!”
聲音甚至帶着些許不穩。
柒九的确知道師從烨患有時常發作的病症。
但他平時多去四處調查情況,回宮時間不多,是以并不知道,師從烨發作起來,居然是這幅模樣。
他單膝跪地,語氣恭敬道:“皇上,屬下在外遇到一件奇事,不知皇上要不要聽。”
師從烨雖然煩躁不堪,卻也知曉柒九不會無的放矢。便壓着不耐道:“說。”
猶豫片刻,柒九才低聲道:“屬下前幾日到青陽縣中調查那費時才之事時,曾見過費時才的一個小妾。”
身為青陽縣令,有幾房小妾不算什麼怪事。
“那個小妾,本是煙花女子出身。但她年紀其實不小,生得并不豔麗。平日在青樓中,也賣不出什麼身價。但費時才見到她以後,卻是念念不忘,後來更是将她擡回府中。”
“不管他又擡了幾房小妾,但每過幾日,他便要去那小妾房中。”
師從烨眉頭微皺,仔細聽柒九說下去。
他雖看不慣費時才這般做派,卻也清楚像他這種人,永遠隻會在意剛剛得到的東西。
像是青樓中随意結識的小妾,以費時才的癖性,恐怕不會如此長情。
“屬下便細細調查那小妾幾日,才知道那小妾在青樓時,因為點她的客人實在太少,她無聊之下,便配了一味花煙。”
“那花煙吸之可忘塵,費時才被她哄着吸入花煙,卻因此成瘾。每隔幾日便要到她房中去抽花煙,不然會難受至極。”
這些瑣碎之事,他往日是不會說給師從烨聽的。
但他方才瞧見師從烨捏着衣角,放在鼻尖下反複嗅聞。
不知為何便讓他想起費時才找不着花煙時,那焦慮不安的模樣。
師從烨沒說話,但臉上神情格外陰郁。
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抓住榻邊龍首,用力到指節發青。
“朕知道了。”他聲音沙啞,粗糙宛如砂礫,“你先下去吧。”
柒九離開後,師從烨靜靜坐了許久。
而後,他猛地抓住手邊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
茶盞中茶水流得到處都是,師從烨卻仍舊難消心中郁氣。
碎裂的茶盞刺入手心,微弱的疼讓他逐漸清醒。
倘若能令他安心靜神的木樨香氣,當真與那什麼花煙相似。
那他還守着什麼滄月?幹脆将滄月國土拱手讓給北狄好了。
無數陰郁的想法在内腑滋生,像是陰暗的藤蔓蜿蜒糾纏住心髒。
或者,他可以除去季冠灼。
斬去罪魁禍首,哪怕病發時再痛苦,也不會像是如今這般。
猛得起了一陣風,将桌案上擱置的奏疏吹落一地。
師從烨附身去撿,翻到一冊時,手指忍不住動了動。
這是今日宋海成回府後,送過來的奏疏。因為他要先處理先前積壓的公文,一直未曾打開過。
但現在……
師從烨強壓下心底的暴戾與不安,去看奏疏上的字。
點點血迹從他指尖沾染在奏疏封面上,染出幾朵梅花。
但他已顧及不了那麼多。
“……實在無力再擔丞相重任,但如今滄月仍舊百廢待興,臣亦不願皇上孤軍奮戰。魏喑成熟穩重,雖直來直往,但可堪大用;文鸢行事果決,可從旁輔助。至于探花郎其人,雖性子跳脫,但他登高望遠,屬實是整個滄月百年無處其二之大才。還請皇上重用此三人。”
奏疏讀完,師從烨将它擱置一旁,臉上神色複雜。
李公公回來時,便瞧見地上到處都是血水。
而師從烨手邊桌案,碎裂的茶杯尖端沾染着少量血痕,到處都是流出的茶水。
他急忙讓宮人将地磚和桌案都收拾幹淨,這才将手中食盒放在桌案上。
“皇上,可是又頭疼了?奴才讓太醫院熬制了湯藥,您就喝一些吧。”他掀開食盒蓋,将裡面湯藥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