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因閣下。”聲音自别處傳來。
一道身影從遠處漆黑的陰影中浮現,在影中穿行,眨眼間便來到金發超凡者身邊。
一身樸素修女服的高挑女性安靜從容地現身,她不染脂粉,沒有佩戴任何裝飾性的首飾,隻在胸前垂挂一條随時可以在祝禱時用來觸摸的彎月形純銀吊墜。修女帽緊緊裹着頭部,黑色與白色的布料環繞着秀美臉龐的輪廓。這樣的裝扮,在伊肅任何一個宗教場合都無可指摘。
令甯溪忍不住側目的是,她的樣貌,幾乎與身旁的金發超凡者一模一樣。盡管被修女帽完全遮擋,但能夠想象得到,她亦擁有一頭燦爛的金發。
“在這樣的場合下相見,真是令人感到意外。”修女說道,帶着幾分不被察覺的恭敬口吻。
“瑪麗安修女。”艾德裡安微微颔首。
瑪麗安修女輕柔地将金發女超凡者平放在地上,從修女服的口袋中取出一隻銀質細口瓶。她一手托起金發超凡者的頭部,一手撥開瓶蓋,幫助金發超凡者飲下治療藥水。
金發超凡者的呼吸很快變得平穩下來。
“見笑了,閣下。”瑪麗安修女說。
“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們才對,差一點便破壞了修女的狩獵計劃。”艾德裡安說。
瑪麗安修女溫柔地笑起來,“但卻是您最後結束了它的性命。”
在黑豹進食的過程中,黑袍人一如那些為身份尊貴的大人們進食時表演的歌唱家,用自己的喉嚨為主人盡興。而黑袍人這彙聚着生命最後一刻的不甘、憤怒、懊悔、痛苦、恐懼、哀求和怨怼的唱腔,或許凡俗之中沒有哪一位歌唱家能演繹得如此真實生動。
黑豹進食完畢,身影逐漸凝聚,濃縮成正常豹子大小。他邁開步伐回到艾德裡安身邊,懶洋洋地舔着前爪,修長有力的尾巴輕輕拍打一下甯溪的腿部。
“我想,您出現在這裡必然有您的理由。隻是後續的清掃小隊很快會抵達這兒做收尾處理,您還是盡快離開吧。”修女說道。
艾德裡安短暫地看了一眼黑袍人的屍首。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莉莉安也受了不小的傷,但總體來說,任務完成得相當圓滿,莉莉安最後成功擊殺了「剝皮人」,沒有造成任何平民的傷亡。”修女說,口吻平靜淡然,“她的履曆上将再添一抹功績。”
艾德裡安微微一笑,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之中。
黑豹站在艾德裡安腳邊的陰影中,如水般融合進這道影子内,不見蹤迹。
艾德裡安抛給甯溪一個眼神,甯溪沉默跟上艾德裡安的腳步。兩人在瑪麗安修女平和的目光下朝着集市的出口走去。
整個過程中,瑪麗安修女從未給予甯溪一個眼神,對此,甯溪并不感到新奇與陌生。那些修養良好、有身份的人從來不會大喊大叫,吐露哪怕一個有損體面的不雅詞語。與他們相處,永遠能體會到如沐春風般的周全與禮貌。即便面對最為厭惡的人與事時,侮辱咒罵也不是他們樂于采納的方式,他們隻是冷漠、疏遠、視而不見。
兩人很快靠近了月相秘術的邊界,一步跨出,仿佛跨越了整個世界,乍亮的日光讓一直處在昏暗環境下的雙眼感到陣陣刺痛,他們不得不閉上雙眼,适應白日的亮度。
甯溪與艾德裡安步伐穩定地走上街道,行人擦肩而過,馬車車輪碾壓過一灘污水,濺在路邊一位中年男人的褲腳上,引來一頓咒罵。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景象,竟讓甯溪感覺有些不真實。
“尋碳之旅還要繼續嗎?”艾德裡安忽然問道。
“…………”甯溪沉默片刻,「剝皮人」事件發生得過于突然激烈,幾乎讓他忘了來此地的初衷——尋找那位能夠低價走私煤炭的貧民窟小販,“我想,或許得改天再來了。”
“她們……”
“那是庫爾卓塔家族的瑪麗安和莉莉安。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從小便表現出了優越的超凡能力。并且由于她們的雙胞胎感應,讓她們擁有了一些其他超凡者所不具備的特殊組合能力。莉莉安是推開第一道猩紅之門的「幽影」,瑪麗安修女的超凡之路比她姐姐走得更順暢,她已經推開了第二道猩紅之門,成為了「催眠師」。”
雖然甯溪出身并成長于普威爾,但他在神眷者中的人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遠比不上出身于特拉明德貴族家庭的艾德裡安,他對于銀血貴族的族譜了解可以說是信手拈來。
“你本可以做得更多……”甯溪說,語氣很輕,談不上任何指責意味,似乎隻是在求證一個問題。艾德裡安表現出的實力絕非一個普通的覺醒者,他很可能已經推開了第一道猩紅之門。但甯溪絕不會将話說得如此明了直白。
“那麼你呢。”艾德裡安輕松地說,“你說你能夠拖住黑袍人,隻是拖住,僅此而已?”
甯溪猛地合上嘴巴,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艾德裡安沒有否認,他隻是委婉地提醒甯溪,沒有任何人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實力和底牌,他是,甯溪也是。艾德裡安知道,甯溪一定能聽懂他的話外之音。這是他們互相威脅的一種奇怪默契。
“真是一身臭味。”艾德裡安皺了皺鼻子,嫌惡的表情無須更多強調。
話題轉折生硬,但得到了雙方的理解和歡迎。
“我需要換身衣服。”艾德裡安說。
“你住在哪兒?”甯溪問道。
“克拉裡奇。”艾德裡安說話的同時,揚手招來一輛馬車。
甯溪無聊地想,這真是個多餘的問題。除去那些私人公寓、莊園,費因家族的繼承人在普威爾的下榻之處除了克拉裡奇——經由伯爵創始,流淌着純正貴族血液,普威爾最奢華、昂貴,号稱給予來賓最無微不至入住體驗的豪華酒店,不做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