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艾德裡安輕輕地喚道。
甯溪突兀地回過神來,看到站立在桌旁的服務生正将最後的一道甜點呈上桌。
堆疊成山峰狀的奶油色冰淇淋被放置在形似盛開花瓣的矮腳玻璃杯中,邊緣裝飾着數種豐富色彩的果醬與碎堅果,即便還沒有入口,大腦已經率先告訴他,這些食物非常可愛、誘人、美味。
甯溪将手搭在銀質甜品匙的短柄上,“有時,我會好奇,顔色的組合是如何引導出情緒的。這些在食物上似乎尤為顯著。”
艾德裡安拾起蓋在大腿上的白色絲巾,捏起一個角,在嘴邊輕輕按壓。
“這是一種經驗的傳導,甯。”
“對于所有人類都事關重要的生存問題,而在千萬年前,在沒有知識、信仰,甚至神明概念的時代,人類的所有活動都是為個體和種群的存活而進行。”
“這其中,食物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沒有它們,則無從人類的延續這一說法。那時的人們以狩獵和采集為生,花費大量的時間獲取食物。一旦他們狩獵了錯誤的對象,采摘了有毒的果子,那将帶來無法挽回的後果。這些失敗的教訓必然是深刻的。”
“所以你能看到,在食物挑選上,人類天然帶有一些主觀選擇性。”
“譬如,紅色以及相近顔色的食物總是更受歡迎,因為在這種經驗主義中,紅色是果實成熟的象征,潛意識中就已經為它們貼上了安全、香甜、美味的标簽。”
“而青色則剛好相反,青色是未成熟的,不夠飽滿的,苦澀的。”
“當然,我想在親眼看到嘗試者沒有被毒倒前,大多數人都會對黑色的食物敬而遠之。”
甯溪眨了眨眼,他在先挖掘冰淇淋山的地基,還是峰頂之間猶豫不決。 “但是,經驗是一種後天學習的成果,你必須先接觸,得到認知,或者被前人指導才能總結出經驗。這無法解釋很多自然而然存在于人類意識中的條件反射。”
“你提到了意識。”艾德裡安的銀匙滑過了一個流暢的弧線,直取小山峰的尖頂處,沒有一絲停頓,在它離開時,已經将冰淇淋山削出了一個平頂。
“意識是神秘,無處捕捉又無處不在的,擁有着驚人的力量。一個隐迹埋名的支配者。”
“彼得·雷明頓于三十年前出版的《腦中之線》一書中認為,意識并不止作用于個人,它還具有一種奇妙的慣性。當足夠多人的思考同一件事,或對同一種現象、理論表示贊同或否定時,這種慣性的力量将被無限放大,并且延續下來,從而影響後世世世代代的人。”
甯溪忍不住皺起眉頭,陷入一段沉思中,“這就是他為什麼将書取名為《腦中之線》嗎?就像有無數從逝去的曆史中穿越而來的無形之線連接在人類大腦中,操縱着思想活動。”
玻璃杯冰涼的觸感将他燙了一下,他不太贊同地搖了搖頭,對艾德裡安說,“且不說這種慣性究竟需要什麼載體才能無限延續,這個論調一下就把那些偉大的思想家、發明家、藝術家等等雄才偉略的人們所創造出來的成果給否定了。”
“我相信當一場戰争過去後,有足夠多的人會認為打仗是完全愚蠢,隻會制造悲劇的一件事。所以這個認知應當刻在每一個人的腦海裡,然後你猜怎麼着,戰争就這麼消失了!”
艾德裡安歎氣:
“這隻是一種學術觀點,無須承擔常規意義下道德倫理的審判。”
“我想,雷明頓教授隻是試圖解釋為什麼人們對于一些事物帶着天然的偏愛,或者厭惡。這種偏愛會影響人們在一些事上的決斷,但這并不是絕對的。人們做出一個決定通常有着複雜的原因。”艾德裡安端起酒杯,在用起泡酒沖淡奶油過于甜膩的口感之前,對甯溪說:
“另外,你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點——戰争的發起與停歇從來不是由那些承擔悲劇的人左右的。他們隻是浪潮上的浪花,除了随波逐流,他們無能為力。”
“沒有這些浪花,恐怕貴族老爺們就得親自上戰場了。這些蠢材竟還敢奢望得到擁護和愛戴。如果他們但凡還有一點羞恥之心的話。”甯溪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