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節奏感的馬蹄聲環繞在艾德裡安耳邊,他的臉上仍挂着些許笑意。
即便沒有親眼所見,他仍能想象得到甯溪的反應。對于挑逗甯溪的憤怒,他報有一些計劃外的娛樂性質。
他總是喜歡看到别人臣服的意志,樂于擊破他人内心的防線,目睹他們情緒崩潰。
他對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内心中究竟能挖掘出多少醜陋的秘密相當感興趣。
通常,這不會花費他太多的功夫。
但,就目前而言,甯溪仍然是塊冷硬的石頭,在四周豎起厚實的牆壁,負隅頑抗。
甯溪确實擁有秘密,正是由于這個重大發現,開啟了他們之間的友誼。
也許在一些虔誠信徒看來,這是需要人道毀滅的終極罪惡。然而崇拜邪神在艾德裡安這裡甚至不算什麼大事。
除此之外,甯溪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一個真正的苦修士。
艾德裡安會說,想要摧毀一個人的意志,首先必須否定他所驕傲的一切——凡他認為對的,則是錯的;凡他認為美的,皆是醜惡的。
甯溪則是一種特殊的狀态。
他鄙視那些特權階級,但同時,他對自己的評價也很低。
天賦異禀的強大超凡之力是他唯一為之驕傲的地方,而這正是艾德裡安永遠不會攻擊之處。
貶低超凡,則等同于貶低艾德裡安自身。
有趣的是,真實的甯溪極富攻擊性,或許這是常年生活在對抗環境中所培養出來的根深蒂固的自我保護機制,這讓他即便面對一些微小的刺探也會立刻警戒起來。
一個四面八方都立起防禦的頑固份子,秉持着一種艾德裡安無法理解的信念。
愚蠢的信念。
就在剛才,甯溪又表達了他另一個太過片面的觀點。
甯溪仍然對自己人類的這個身份感到滿足。
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就像那些絕望飄蕩在海洋上的船隻,一旦能找到一塊土地靠岸,就會毫不猶豫地扔下船錨,狠狠紮根下去,再也不願意離開。
永遠執着追求着一種身份認同,不在乎高低與否。
甯溪困于其中,一如人類困于自身。
不夠純淨的廉價玻璃車窗模糊倒映下艾德裡安冷峻的側影。
他從來不會否認外表帶給他的諸多好處,這讓他輕而易舉獲得信任,走入他人的心房。
艾德裡安忍不住輕蔑地哼了一聲。
可惜,始于容貌的忠誠卻是最為脆弱與善變的。
而愛……愛是人們述諸暴力時為自己蒙上的高尚面紗。
一旦能合法施加懲罰,愛就變成了最無用的東西。
就當下而言,這種情緒還能産生些許作用——使他看起來更人性化,更富有道德感。
他還不至于這麼快将其徹底抛棄。
但這依然無法改變甯溪的言論是徹底的天真。
在艾德裡安的思緒持續發酵的過程中,馬車将他帶到了中心教堂的大門前。
下車前,他将一枚碩大的寶石戒指戴在了右手拇指上。盡管這件珠寶充斥着自命不凡的設計,即俗不可耐又缺乏輕盈感,但它仍然是屬于他的家族戒指,繼承者的徽章。
也許在特拉明德,每一個主教都能認得他的臉,知曉他的身份,歡迎他的到來。
但他在普威爾的影響力有限,他不能奢望全世界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說出他的姓氏。
教堂綠地的樹蔭下坐着閑談的神職人員,不知何故,即便穿着同樣的神袍,卻能很容易将超凡者從其中辨别出來。
或許是因為,超凡者們的臉上總是無可避免地流露出更多的情緒——優越、痛苦、兇狠、麻木不仁。
那是品嘗過鮮血的臉。
穿過恢弘壯觀的祝禱堂,艾德裡安見到輪值的教士,表達了自己想要面見艾略特主教的來意。當然,在不經意地顯露徽章戒指後,後續一切的發展都很順利。
真的有誰會阻止一個外甥去見他的舅舅嗎?
月塔内部還是一如既往的陰冷,當無數人仰望這高聳入雲的建築并大加贊揚時,恐怕打心眼裡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卧室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