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甯溪在一間真正的醫院病房中醒來。
據他的治療師說,他被送來時形狀凄慘,身子不停劇烈抽搐、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哪裡不在出血,看起來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但他的生命力非常頑強,他強烈的求生意志幫助他挺過了難關。這是醫學上的奇迹。
甯溪不無惡意地想,他沒有于送往救治的過程中,在那長得讓人絕望的遊廊上半途因失血過多而死才是真正的奇迹。
他的腦袋仍然殘留着疼痛的餘韻,不能進行過于深度的思考,一旦運行就會感覺到無數根針同時刺下來的痛楚。但他仍然可以憤怒,并且他有理由這麼做。
他可以非常确定,這場幾乎算得上謀殺的折磨之旅一定是艾略特主教的手筆。
米勒教士沒有那麼大的權限,米勒教士的知識面也不可能擴展到那麼深入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米勒教士完全沒有動機為他介紹靈濟院,因為米勒教士幾乎是狂熱地希望他為月神教會奉獻終生,流幹最後一滴血。靈濟院之行對于鞏固教義、加深虔誠信仰毫無幫助。甚至起着完全相反的作用。
艾略特主教是多麼地痛恨他啊。
他必是想要他知難而退,放棄成為教會的神眷者。
艾略特主教一定認為,原人玷污了這份純潔高貴的象征。
而甯溪絕不會如艾略特主教的意。
早在他見到靈濟院的那些怪物之前,他就通過書本了解到了「瘋症」。
和伊利亞德那些從小生活在超凡環境中的貴族學生們不同。甯溪甚至連伊肅社會的一些常識也不能說完全知曉,所以當他得到入讀伊利亞德的機會後,他便開始瘋狂搜刮圖書館内無人問津的常識書籍。
他在一本灰撲撲的書中看到了對于「瘋症」的描寫,在此之前,學校中所有人都對此諱莫如深。
那是可怕的,即便隻通過文字來想象。
然而當甯溪直面這些由超凡者轉變的怪物時,所有文字都變得蒼白、無力,無法真實反映出哪怕百分之一。
在恐懼之後,則是源自于内心深處最沉重的悲哀。那些或許都曾是帝國的英雄、教會的驕傲,創造出多少輝煌戰績。
然而,他們隻能在那種地方,不為人知地靜靜腐爛。
沒有鮮花,亦無贊歌。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比戰死沙場還要凄慘痛苦的結局。
但這些都無法打倒甯溪。
艾略特主教妄圖用這些恐怖前景吓退他,這将成為其最愚蠢的一個想法。
甯溪甯願死去,流放到無盡之地,也不願回到将他當做怪胎、惡魔之子的環境當中去。
聖徒後裔、生而高貴的艾略特主教永遠無法理解這樣的痛苦。
所以,甯溪依舊會是他頑固的眼中釘,在未畢業的這些年刺激他的神經跳動。
甯溪甚至能娛樂地幻想艾略特主教因此氣到跳腳的場面。
盡管如此,甯溪仍然做了好幾天噩夢,甚至害怕睡眠,因為隻要他一閉上眼睛,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血氣彌漫、隻有絕望和瘋狂的房間,大門在他身後砰得關閉。
這讓他不得不在院内休養了一段時間,對外宣稱的病因是——義務為教會塗刷牆壁時不慎從腳手架上跌落以緻摔傷了頭。
這實在吓壞了他母親。
當他得知自己仍然在靈濟院内時,他甚至都懶得對該死的艾略特主教進行深度辱罵了。
靈濟院當然擁有一座世俗類的醫療場所,這裡完全和其他醫院沒什麼兩樣,人來人往,擁擠嘈雜。
有缺胳膊少腿的超凡者渾身淌血地被送往急救室,也有僅僅因為一點頭疼腦熱就纏着治療師不肯離去的,甚至還有在等候區抽着煙打牌消磨時間的。
歡迎回到人間!
這個結尾,至少為這段黑色的回憶添加了少許诙諧的喜劇色彩。
無論如何,這段恐怖經曆都給甯溪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以至于艾德裡安甚至不是在談論「瘋症」,都立刻讓他産生了相關的聯想。
“那絕對不是很美妙的狀态,艾德裡安。相信我,如果你失去了這張臉,你會失去很多……愛?諸如此類。”甯溪的臉色慘白,回想起那些的感覺實在說不上好。
“這其中也包括你嗎?”艾德裡安問道,他的神情顯得很天真,專注的視線會不由得讓人感到被尊重,被關心,被喜愛。一張虛僞的面具,邪惡,但是英俊、輝煌,動人心弦。
沒有人會不承認這一點。
甯溪不知道他的表情有沒有暴露出他真正的想法,他隻能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一個人要如何失去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
“哦,甯!”艾德裡安說,不知為何語氣聽起來特别讓人頭皮發麻,“為了獲得你的愛,看來我需要付諸更多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