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雪？”

“顧老師？”

“顧先生……”

一路不斷有人好奇或八卦地打量顧庭雪。那些注視如影随形，讓顧庭雪焦躁難安。他漸漸跑了起來，像意外暴露在日光下的老鼠，慌不擇路地逃竄，尋找藏身處。

可他為什麼要躲？

明明謊話連篇、背叛感情的的人是裴億……

明明把他當成一枚物件、一個可供炫耀的戰利品的人也是裴億……

顧庭雪猛然駐足，尾随的攝像反應不及，險些與他撞上。

那人暗罵一聲，将黑洞洞的鏡頭對準顧庭雪，不肯放過他的每一絲表情。

【什麼情況，還沒紅呢就耍大牌罷錄了？？】

【怕不是找我家辰寶麻煩被裴總警告，狠狠破防了捏[嘻嘻]】

見顧庭雪皺眉，跟拍識趣地後退一步，問：“接下來顧老師有什麼打算？”

“實在沒有事做，可以回戀愛小屋準備晚餐，好廚藝也是展現魅力的方式呢。”這樣說着，曾彥哲調整焦距，試圖拍下顧庭雪氣急敗壞的一面替方辰出氣，直到他發現那張臉在刁鑽角度下依然賞心悅目，才悻悻作罷。

【太搞了，第一晚拿了四票的人居然落單？現在除了莊明野那個工作狂，所有人都在約會欸……】

【正常，顔值高又不代表性格好[鄙視]】

【觀衆的命也是命！有沒有人管管鏡頭，别tm抖抖抖了！】

【好暈啊我要吐了……嘔！】

顧庭雪抿唇。

他很想告訴攝像，請把鏡頭挪遠些，過近的距離讓他感覺冒犯。

況且他心裡亂糟糟的，需要時間整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留給他一點私人空間？

但這麼一打岔，不滿的話竟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反複深呼吸了幾個來回，在攝像的催促聲裡，顧庭雪沉默且溫馴地走到路邊攔車。

不巧的是，過往的出租車裡要麼搭有乘客，要麼避之不及地加速駛過，好半天才有一輛私家車停在兩人面前：“去哪兒啊靓仔？”

“我……”顧庭雪停頓的工夫，曾彥哲插嘴說，“大叔你好，這裡是浪漫邂逅第四季錄制現場，我們現在要去洛川路二十一号，麻煩你把我們送過去吧。”

被曾彥哲一通搶白，顧庭雪心底那道微弱的聲音愈發清晰：不想回去，不想碰見其他人……甚至，不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演戲，太累了。

可除了别墅，他還能去哪兒？

司機是個胖墩墩的大叔，見青年神色恍惚，操着一口不标準的普通話問：“瞧你臉色不好，系唔系身體不舒服呀？”

顧庭雪搖頭，略過跟拍既驚且怒的瞪視，拒絕了好心的司機。

馬路上人來人往，車輛擁擠，每個人都有歸處，隻有他是漂泊無定的遊魂，沒有目的、不辨方向地四處遊蕩。

“顧庭雪？”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顧庭雪怔怔回頭，莊明野站在幾步外的地方，手中黑傘像接天連地的巨樹，嚴嚴實實擋去漫天飛雪。

“你——”來不及為莊明野的突然出現驚訝，對視的瞬間，顧庭雪莫名讀懂他眼中的暗示：一起逃跑吧。

鬼使神差的，顧庭雪握住莊明野遞來的手，在心中默數：三、二、一……

倒計時結束，兩人不約而同朝路口狂奔，留曾彥哲一人寒風中淩亂。

【？？？】

【？？？？？？】

【蕪湖！\私奔/\私奔/\私奔/】

【不是？啊？莊明野從哪冒出來的？時機卡這麼準，不會是劇本安排好的吧？】

【不是劇本哦，顧庭雪進裴億辦公室的時候，人家就在對面咖啡廳裡坐着呢，說不定剛剛就跟在後面哦[滑稽]】

起初是兩人并排奔跑，漸漸的，顧庭雪落後半步，機械性追随着莊明野的腳步。

愈漸急促的喘息聲中，顧庭雪眼前突兀地閃過幾個畫面。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有一個人從天而降，帶他翻牆，狂奔，逃離牢籠般的校園。

“好了，他應該不會追過來了。”話音戛然而止，莊明野望着顧庭雪濕漉漉的睫羽，一時忘記言語。

那蜿蜒的水迹分不清是淚還是融化的雪，淌過下颌，隐沒在皚皚白雪中。

顧庭雪此刻狼狽極了。

他兀自低頭，企圖将滑歪的美瞳撥正，然而這家夥成了水塘裡滑不留手的魚，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到原本的位置。心急之際，有隻手阻擋了他繼續揉眼睛的動作。

“難受的話，幹脆摘掉吧。”接觸到顧庭雪茫然的視線，莊明野溫聲将剛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反正昨晚已經見過了，不是麼？”

或許是莊明野看上去耐性十足，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又或許是對面商鋪散發的光太過溫柔，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等顧庭雪反應過來，他已經被莊明野拉進了眼鏡店。

店員小姐動作輕柔地幫他摘下美瞳，瞥見那雙紅彤彤的鴛鴦眼後“哎呀”一聲，飛奔着拿來一瓶眼藥水：“眼睛朝上看。”

“OK保持住不要動。”

“好啦，五分鐘後再睜眼。”頓了頓又說，“美瞳戴久了傷眼睛，難受的話及時取，不要暴力揉哦。”

顧庭雪應了聲，後知後覺發現他還牽着莊明野的手。

緊密相貼的掌心生了層薄汗，分開後涼絲絲的，時刻提醒他不久前做下的、“離經叛道”的事。

在外消磨大半時光，等那通沒有備注的電話第六次出現在屏幕上，莊明野才不緊不慢接通：“沒有，嗯，嗯。”

惜字如金的回複。

“是，導演打來的？”見他點頭，顧庭雪立刻緊張起來，“要不還是我接吧……或者姜導問起來，就說是我不想拍了，跟你沒關系。”

方才不管不顧的勁頭消退，擔憂重新占據上風。顧庭雪控制不住地想：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會不會連累莊明野？

“不是的。”莊明野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所有沒說出口的話他都聽懂了，正因為懂得，心裡才充斥着無奈，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

“姜導叫咱們買點食材回去，一會吃火鍋。他還說——”莊明野故意賣了個關子，等顧庭雪緊張起來，不自覺用眼神催促，才慢慢吐出後半句，“姜導要我代他向你道歉，說招錄進這種不尊重嘉賓的工作人員是節目組的失誤，希望你原諒他。”

看着他面上的無措與茫然，莊明野不禁放柔語氣：“庭雪，每個人都有拒絕無理要求的權利，也有權利任性，你明白嗎？”

……權利？

是……這樣的麼？

左手不知不覺被莊明野牽起，顧庭雪小尾巴似的跟着莊明野買完食材，走進院子裡才猛然驚覺，他沒有美瞳了。

墨鏡和其他幾副備用的在房間，想拿，必須穿過客廳，同五位嘉賓、無數工作人員乃至屏幕前的觀衆打照面。

暖和過來的身體變得冰涼，顧庭雪停下腳步，下意識求助莊明野。

莊明野卻并未如他料想的那般替他取來墨鏡，而是有些嚴肅地問：“願意相信我嗎？”

顧庭雪遲疑點頭，下一秒，莊明野帶着他的手推開别墅大門。

“！”顧庭雪的cpu宕機了。

水晶燈的光令他頭暈目眩，隻想飛奔上樓，找個沒人的角落躲起來。

“别怕。睜開眼，看看他們。”莊明野在他耳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