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庭雪跟在他身後重新踏入這片空間，毫不意外地發現顧小川消失了。碎成蛛網的鏡面上倒映着兩人四分五裂的身影，一眼看去，頗為詭異。

“時間還早，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到時候我叫你。”

顧庭雪搖頭，一邊圍觀陸一往碎鏡子上糊報紙，一邊查看入住手冊。

【1、陽光公寓位于幸福路333号，交通便利，環境優美，居民友善。關于本公寓為爛尾樓的說法，均為謠言。

2、本公寓夜間實行宵禁，時間為晚十點至次日早晨七點，期間請務必待在房間内，确保任一門窗皆已上鎖。

3、當公寓的走廊變為紅色，請立即返回住處，不要在外逗留。如果此時有人敲門，請不要理會！請不要理會！！】

紅色的走廊……敲門……顧庭雪擡頭，愕然看向陸一。

陸一笑問：“怎麼了？”

【小雪！！快！！跑！！！】

【救命嗚嗚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得我狂搓手臂，汗毛都立起來了[流淚]】

【好标準的反派の微笑……說好的新手引導員呢！】

“……”等等。顧庭雪冷靜分析：陸一是在走廊變紅前後敲門的沒錯，可目前為止，他沒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甚至貼心地幫他擦藥。

顧庭雪決定相信他。

反正……遊戲而已，大不了重頭再來。

如果他騙了他，下一次，他就不會給他開門了。

“在看什麼？”陸一走過來，從顧庭雪手裡接過小冊子翻了翻，坦然與他對視，“我來的時候，走廊的光是白色的。”

“我相信你。”顧庭雪說。

手機嗡嗡振動着，提醒他該開播了。

“老闆。”陸一忽然牽起顧庭雪的手，用力握了下，“直播加油。”

顧庭雪一頭霧水，禮貌回握：“謝謝。”

不知是不是有些緊張的緣故，松開後總覺得掌心發燙，像貼了個暖寶寶。

搖搖頭不再多想，顧庭雪調試了一番裝備，按下錄制鍵。

幾分鐘後，直播間陸陸續續進來十來個觀衆，看上去都是顧小川的黑粉。

【喲，膽小鬼終于開播了？今晚上準備了什麼樂子啊，說出來給哥幾個樂呵樂呵[大笑]】

【膽子那麼小，算什麼男人？娘炮，死娘炮！活着浪費空氣，趕緊去死！[微笑揮手]】

【我說你怎麼還在播啊？沒看到大家都讨厭你嗎？廢物！】

顧庭雪沒有跟彈幕争辯，像真正的顧小川那樣半低着頭，自顧自說道：“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

“如你們所見，我現在正位于陽光公寓的某個房間裡。這棟靈異論壇爆火的頂流公寓究竟有沒有鬼，那些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請跟随主播的鏡頭，一探究竟吧！”

【公寓有沒有鬼另說，但我知道主播是膽小鬼[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毛病！】

顧庭雪深吸了口氣，打開防盜門。

零點一過，長長的走廊竟又有了變化。

曾經整潔的牆壁上到處都是黑色的黴斑和污漬，仔細看，還有幾張頗具年代感的黃色小廣告。感應燈壞了幾盞，對面住宅散發的光便格外醒目。

透過微敞的門縫，顧庭雪看見阿婆躺在搖椅上晃啊晃的，嘴裡哼着不知名歌謠。

“這是鄰居阿婆。她送了我一碗骨湯，我沒有喝，因為我覺得，那湯像是人肉做的。”顧庭雪小聲解說道。

【編！繼續編！】

【劇本進化了啊？不錯嘛，在哪買的？】

【用戶qho3rpad404打賞了一艘星際艦艇，您的直播間将有幾率被推送至首頁，請再接再厲！】

“謝謝……這位觀衆送來的星艦。”顧庭雪不甚熟練地說道。

【不跟阿婆打個招呼麼？】那人發彈幕問。

榜一的字體是醒目的正紅，顧庭雪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将聲音擡高幾度，問道：“阿婆，這麼晚還沒睡呀？”

哼唱聲頓了頓，複又響起，離顧庭雪越來越近。

阿婆敞開大門，慈愛地看着他，涎水順着嘴角淌了一地：“乖乖，不是告訴過你，晚上不要出門嗎。”

“來，到阿婆這兒來，阿婆會保護你的……我記得，囝囝最喜歡阿婆熬的骨頭湯了。”

老太太今年八九十歲了，瘦瘦小小一個，駝着背，一口牙卻整齊雪白。齒縫沾了點血沫，乍一看像剛從哪個小年輕嘴裡嫁接過來的。

“您記錯了。”顧庭雪說，“阿婆，我豬肉過敏。”人肉也是。

阿婆：“……”

不知不覺，直播間辱罵顧小川的彈幕全不見了，隻剩榜一一個人在說話。

【聽說在通向四樓的那段台階反複走兩個來回，同時心中默數，就能找到消失的第十三級台階。】

【站在台階上許願，無論什麼樣的願望都會實現。主播快去試試！[笑臉]】

【用戶qho3rpad404打賞了五台超跑，您的直播間已推送至探險/靈異闆塊首位，請再接再厲！】

“好。”顧庭雪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打開手電，注意到電梯門上貼了張A4紙。揭下來一看，又是一份入住守則，紅色部分和獎勵的那份有所出入。

【請務必熟記以下内容，關鍵時刻能救命！！

1、▊▊公寓位于往生路444号，交通便利，環境優美，居民友善。關于本公寓由亂葬崗改建的說法，均為謠言。

2、因本時間段休息居民較多，早晨七點至晚上十點請勿高聲喧嘩。

3、如您發現公寓的走廊變為紅色，請立即返回住處，準備一碗生米插上筷子放在外面。如果此時有人敲門，請不要理會！請不要理會！！

4、本小區隔音系統優良，如您在房間内聽到哭聲、低語、吵鬧、求救等，無需理會！

5、請不要和你的鄰居交談，不要吃它們給的食物！如非必要，請減少出門次數！

6、請記住：人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人有五官，站在光下影子不會自由扭動……】

顧庭雪沒能看完。

榜一大哥生氣了，在直播間質問：【為什麼不按我說的做？！】

【你在猶豫什麼？】

【騙我？】

【你會後悔的！】

【顧？？】

【我來找你了……我會……找到你……找到……】

顧庭雪瞥了眼浪漫邂逅直播間的彈幕，隻看到滿屏的問号與尖叫，還有關心他是不是中邪了要求節目組終止遊戲的。

時候差不多了，顧庭雪想，就停在這裡吧。

不過，答應幫忙的陸一去哪了，好像出了門就沒看見他。

“陸一？小陸？”

“我……在。”身後傳來模糊沙啞的回應。

顧庭雪稍稍放下心，按尾号404的觀衆所說重複走了兩遍台階，第二次折返時，他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直到第十三階。

第二隻腳踏上台階的瞬間，顧庭雪感覺自己踩到的不是堅硬的大理石，而是一種如皮膚一般柔韌的東西。它蠕動着，纏上他的腳踝。

被陸一握過的手掌開始發燙，顧庭雪看着“本次進度已存檔、是否繼續退出”的提示框，用意念确認。

一股遲鈍且陌生的疼痛席卷了莊明野的心髒。他朝顧庭雪撲去，卻隻來得及握住一點流光。

顧庭雪消失了。

莊明野站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過了許久，腳下蠕動的觸感使他反應過來，自己正處在遊戲中，顧庭雪隻是中途退出了。

他完好無損地回到了現實。

玩家退出後，綜藝直播間存在十到二十秒鐘的延遲。莊明野忍耐着即刻退出的沖動，面對鏡頭的方位勾起唇角，食指抵在唇上：“噓——”

他配合顧庭雪，将本次直播推向高潮。

顧庭雪在遊戲倉愣愣坐了會兒，那種從遊戲驟然回歸現實産生的錯位感才有所緩解。

旁邊工作人員遞來一杯溫水，壓抑着激動說：“顧老師，您太厲害了吧，竟然完全不帶怕的！”

顧庭雪（cpu加載中）：“嗯……”

顧庭雪在她欽佩的目光裡走出負一層，又小跑着回來了：“能不能……麻煩你送我一段路？”

【嗯？？在遊戲裡天不怕地不怕，現在不敢走夜路了？】

【寶寶你的反射弧連起來可繞地球一圈[笑哭]】

【好好好，大腦終于聯網了是吧！】

【雖然知道是為了直播效果，但最後那一下差點給我吓鼠，現在心髒還怦怦亂跳，看到小雪害怕，我居然得到了詭異的平衡……】

洗漱完躺在床上，顧庭雪裹着被子滾了一圈，又滾了一圈，猛地坐起來，把房間内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可是，他一閉上眼，遊戲裡各種被忽視的細節便在腦中回放，會動的影子，拿人骨熬湯的阿婆，不斷要求他完成作死任務的榜一觀衆……

顧庭雪晃晃腦袋不再回憶，拖着被子來到陽台：“莊……明野？你睡了嗎？”

我睡不着。

有點害怕。

可不可以，陪我說說話？

可是太晚了，這樣子會不會不大好？

“沒有。怎麼了，睡不着？”莊明野問。

“嗯。”也不知他在做什麼，顧庭雪自己都沒想到，他的聲音這樣小，問出來，立刻就收到了回應。

“我找到一部電影，一起看麼？”

“什麼類型的？”不會是恐怖片吧？

“我看看……搞笑，動作。”

“喔，看。”還好還好，顧庭雪松了口氣。

莊明野：“那麼，我過去找你？”

“不要！”顧庭雪的聲音小了許多，“就在這裡……或者，你可以直接過來嗎？”

他不想去開門，因為會經過穿衣鏡。他現在，最看不得的東西就是鏡子。

“好，你把窗戶打開。”話音落下，莊明野當真從隔壁翻了過來。

“你……你……”顧庭雪披着被子，直愣愣站在窗邊。

于是莊明野見到了一隻窩在殼子裡的小蝸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