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先生走了,走得悄無聲息,第二天早上樂桓甯進門時,看見雁先生坐在他平常休息的那張椅子上,眼睛失去了光彩,變成了一堆名副其實的廢銅爛鐵。
樂桓甯歎了口氣,打電話叫來回收公司,讓他們帶走了雁先生的“遺體”。他站在空曠又狹窄的空間中,将雁先生的椅子打包寄給了那位遠在上城區的雷菲先生。
從今往後,這個家與那位逝去的機器人毫無關系,它将屬于一個新的AI,一個新的,擁有另一重身份的AI。
樂桓甯終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人類是誰,也許雁先生已經活了很長時間,活到忘記了人類的滅亡,又或許是某個人的亡靈不散,徘徊在數據湧動的虛拟世界中,向他講述了一段來自遙遠過去的地球往事。
不管怎樣,那都是雁先生自己的回憶,也許他從人類身上學到了真正的感情,又或許,這點感情隻是數據運算的結果,雁先生作為AI,到死都沒有領悟感情的能力。
“這邊的事處理完了,嗯,我馬上回來,你幫我看看下一項委托。”
樂桓甯給自己的小機器人打了個電話,通話結束時,一封新的郵件出現在他的中樞處理器上。
不是來自萬事屋的信件委托,是他留給雁先生的,一個私人的聯系方式。
郵件附上了他這幾天的工資,以及雁先生的感謝——總計一萬積分。
這也許是老機器人的大部分積蓄了,除此之外,樂桓甯再一次見到了那句詩,作為附贈的遺言,出現在積分支付的最下方。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雁”,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徘徊于世界的意義和信仰。他是一隻翺翔于高空的大雁,南來北往,無聲地注視着曆史長河中難以撼動的變遷。
“老先生,好走。”
樂桓甯關上大門,将塵埃與陽光留在了這片狹窄的回憶中。
第九天,萬事屋的第34單委托順利完成。
樂桓甯再一次陷入了失業狀态。
回到萬事屋以後,他審視着錢包中多出的一萬積分報酬,再次進入了委托開始前的狀态。
“我到底為什麼要接受這個錢少事多還心累的委托啊???”
他趴在桌上,懊悔的心理瞬間取代了從雁先生那兒學到的人生哲理,沖他财迷的本性大吼:
你究竟是不是冤大頭!
阿爾法滾到自閉的主人身邊,圓滾滾的爪子貼心地在他頭頂撓了撓。
“親愛的樂先生,您好,我是木材培養廠的負責人提溫,最近到了木材收獲的季節,培養廠人手欠缺,希望您能幫助我們收獲木材,培養廠将支付您每日五千積分的報酬。”
五千積分!
這可比老機器人給的多多了!
樂桓甯愉悅地聽完了這段委托訴求,在阿爾法征求的眼神中,矜持地點了點頭:“告訴他,萬事屋接受這項委托。”
和雁先生在一起的這段日子簡直是财産倒貼!樂桓甯每天吃的喝的加在一起,花銷遠超一千積分,還要從早到晚陪在他身邊,連外快都沒時間賺!
這合理嗎?不合理!
樂桓甯憤怒地喝幹杯子裡的茶,對小機器人下達了下一個指令:“把埃爾訊叫過來。”
編外人員·埃爾訊,遊手好閑了半個月之後,終于喝到了樂老闆剩下的一口湯。
像收獲木材這種體力活,高貴的樂老闆是萬萬不想一個人去幹的,務必要叫一個身強力壯的人給他當勞工。
埃爾訊給口吃的就能活,隻要每天付他一千工資,這機器人什麼都願意聽他的。
十五分鐘後,膀大腰圓的勞工正式登門萬事屋。
如今阿爾法一見埃爾訊就打顫,圓柱形的身體咕噜噜滑到窗邊當背景。埃爾訊沖他呲出了一口金屬牙,小機器人立馬吓得縮成一團,大眼燈無助地閃來閃去。
“行了,逗他有意思嗎,回頭再磕壞東西就要找你賠錢了。”
埃爾訊一聽“賠錢”倆字,瞬間收斂笑容,端坐在沙發上:“謹聽樂老闆吩咐!”
“木材廠,一天一千,下午出發。”
樂桓甯沒有給埃爾訊讨價還價的機會,交代完任務以後,轉頭對小機器人說:“把他加入這次的委托名單中,一并發給那個負責人。”
樂桓甯腳下生風,溜進卧室以後“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埃爾訊和阿爾法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小機器人哆哆嗦嗦地打開郵箱,用自己的小手編寫委托回執。
木材培養廠,是上中下三個城區中唯一有綠樹的地方。
它坐落在中城區南部,光照最好的一片空地上。培養廠四方通透,一面巨大的玻璃牆沿着培植邊緣隔開了綠樹與黃沙,将地球僅存的遺産保護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