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頭偏向了一邊,女孩得救了,男孩與毒蛇厮打在一起,弄出來的聲響驚動了屋主人——毒蛇被銳利的鐵叉掃地出門,女孩哭着躲在母親身後,看向了那個挺身而出的孩子。
他很勇敢,很威武,和這片泥土上的花都不一樣。他開在半空中,挂在枝頭上,他俯視着罪惡的土地,他沒有被毒素浸染。
他救了這隻被花蕊困住的蝴蝶。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女孩的父母為了感謝他的恩情,将男孩請到家裡做客。這一次,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帶上了下城區所有孩子夢寐以求的紅色蝴蝶結,歡歡喜喜地出現在男孩面前。
她發現,這個男孩長得真好看啊,他是她在下城區見過的最好看的機器人——但凡生活在這裡的機器人都很粗俗,他們語言粗俗,動作粗俗,看人的眼光也很粗俗。
艾米利亞生活在這粗俗的地方,自己都快變得粗俗起來了。
可是這個男孩對她很好,他說話的時候彬彬有禮,會為女孩斟茶,讓女孩先行。他就像書上寫的紳士那樣,一言一行都秉持着君子之風。
可是女孩并未發現自己心動了。
女孩想和他成為朋友,但母親告訴她,自己是不能和下城區的孩子交朋友的。
下城區的小孩都是惡種,以後會開出和他們父母一樣的花,他們生來就是在貧窮與争奪中度過的,他們沒有善意,以後也不會有,那孩子說不定就是為了和她們結交才出手相救的。
可艾米利亞認為,母親說得實在太過分了——
哪兒都有好人,哪兒也都有壞人,好壞不取決于你出生在哪兒,不取決于你貧窮或富有,它是生來就有的天性。
男孩救下她的那刻是真的,他的笑容與羞澀也是真的。
女孩要偷偷去找男孩,她想親自确認男孩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她與男孩約好在一家汽水店見面——就像中城區與上城區的飲品店一樣,汽水店賣的是一種最廉價的合成飲料。
廉價,有雜質,經過水循環處理器的時候還會腐蝕過濾闆,可下城區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他們本就資源匮乏,娛樂場所更是少得可憐,沒有人喜歡把積分浪費在這種地方。
但艾米利亞不同,她可以來這兒,也可以請男孩來這兒。
男孩第一次來汽水店,他好奇店裡的一切,但他依舊隐忍着,沒有四處亂看。
女孩将店裡最新的飲品送給他,男孩手足無措地道了聲“謝謝”。這時的他又像一隻背着海螺的寄居蟹,隻消女孩幾句話,就能害羞地躲進殼裡。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靜靜地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下城區的風景實在糟心得要命。
生活在這裡的人沒有生機,沒有對未來的向往,所有事物都是灰暗的——人、房屋、天空,一切肉眼可見的東西都無從幸免。
但女孩告訴他,自己就喜歡看着他們,無論什麼時候,她都喜歡站在街邊,看着這群無所事事的人。
男孩或許沒有聽見她的話,或許,他不理解女孩為什麼這麼執着。他不懂與女孩的交往方式,全程隻有女孩在滔滔不絕地講,講她看過的書,寫過的詩,還有即将啟程的故事。
男孩是下城區出身的窮苦人,他或許有AI留下的千萬種學識,但他從沒有接觸過如此浪漫的情懷。
他怔怔地聽女孩講那些古老的名著,那些古典的情與愛,離别與傷痛,癡戀與不舍。
在講到《情人》這本書時,女孩說,她不懂這篇文章的内涵。書裡的主角就像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喋喋不休地講她年輕時候的事。
在那些一段又一段難以連成詞句的叙述中,老人寫到了她的初戀。那個懦弱又溫柔的中國人,是她擁有的第一位情人,他們黏在一起,他們肆意驕縱,可老人不認為自己喜歡他——至少在當時,她不認為自己喜歡那個男人。
聽到這裡時,男孩想了想,笑着說:“你有時也像書裡的那個白人小女孩,我的意思是,你很高貴。”
高貴嗎?艾米利亞不這麼覺得,因為中城區和上城區還有無數比他們家高貴的人,但有一點這個男孩說對了,在下城區這種地方,她就像所謂的“白人”,戰争時期的白人,或許也是侵略占有的白人。
但女孩并沒有因為男孩的這句話生氣,因為她還尚未看到男孩身上屬于“惡之花”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