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樂桓甯終于趕到了那對母子安身的塑料棚。
阿努比斯正等在巷子外面,一見樂老闆前來,立馬關閉郵件,沉聲道:
“出事了。”
出事了。
“一小時前,費德爾先生家的那隻貓中樞失控,發生自爆,現場所有人員全部罹難。”
樂桓甯用了将近一分鐘才理解阿努比斯的意思。
“全部……遇難。”
一位暴躁的母親,一個溫柔的孩子,一隻隻為逃離束縛,尋找安身之所的貓。
全都沒了。
“失控的原因我們還在調查當中,但應該與那個邪/教脫不了關系。”
阿努比斯沉重地歎了口氣,低聲說:“漢森就是這麼死的,當時現場出現了另一個人,可惜被他跑了。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次案件發生的時候,他們也派來了這樣的一個人。”
這人的作用是什麼,監視?觀察?還是啟動自爆程序?
明明他已經從望雲口中知道邪/教的最終目的是控制AI,為什麼還能出這樣的纰漏?
“樂老闆,你不要想太多,這次的案件和你毫無關系,你知道的。”
樂桓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苦笑道:“我……知道,可我真的覺得很無力,我是她們人生最後的見證者,我甚至還沒有親口将真相告訴她們,她們還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就像他一樣,像他的養父母一樣,像撫養他幾年,最後卻沒能如願看到他長大的奶奶一樣。
“樂老闆,就是因為命運不公,才需要我們全力對抗。”
阿努比斯走到樂桓甯面前,自上而下注視着他,那對綠色的瞳孔中照進了一束溫暖的夕陽,它們平靜地,耐心地包裹着樂桓甯的身影。
“人類之所以能在地球上生生不息,就是源于對命運的反抗。洪水、地震、寒風、暴雪……脆弱的軀體經曆了那麼多外界的磨難,依舊在世界上築成了他們的偉業——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反抗的含義,隻是那麼做了而已,隻是拼盡全力地活下去而已。”
阿努比斯輕笑一聲,猶豫地,一點一點地,将樂桓甯抱進懷中。
“樂老闆,你看,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不會勸你不要傷心,但你幫她們走出了反抗命運的那一步,我想她們是感謝你的。”
樂桓甯隻能看到阿努比斯背後的夕陽,它被兩棟上了年紀的老樓夾成了一條縫,卻依然不甘心地将光芒灑進來,照亮了腳下的路,照亮了他蘊滿霧氣的雙眼。
鬼使神差地,樂桓甯閉上眼,靠在了阿努比斯的肩膀上。
“你打算怎麼處理?”
阿努比斯湊到了樂桓甯耳邊,像是怕驚擾一隻受傷應激的貓那樣,輕緩地說道:
“按常規方式處理,不做聲張,這也是邪/教那群人想看到的,不過我們可以繼續追查,樂老闆,還記得你讓我調查的那些酒吧嗎?”
樂桓甯自己都忘了,連日來各種瑣事銜接得越發緊密,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的内存。
“你查到了什麼?已經有邪/教的線索了嗎?”
阿努比斯悄悄收緊胳膊,将樂桓甯完全圈在了自己的領地中。
“嗯,我讓人調查了中城區所有的酒吧,擁有那種杯子的一共有三家,其中一家剛開業半個月,應該就是你想尋找的目标。”
那個逃跑的小弟,那個與神秘人接頭的邪/教成員!
“好,那我們什麼時候過去調查?”
“不急,樂老闆,你剛從上城區回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等等,他怎麼知道!
樂桓甯瞬間産生了強烈的警惕心,肢體在表達主人的意願時更加直白,企圖掙脫這個危險的牢籠。
然而阿努比斯卻絲毫不想将口中的獵物就這麼簡單的放生,他輕輕拍了拍樂桓甯的後背,低聲說:
“樂老闆,放心,我又不是什麼跟蹤狂,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誰,他的同事,還是露希爾?
不,露希爾此次的目的是坑他入教,斷不可能将自己的行蹤透露給警察,那還有誰?
“樂老闆,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對你産生敵意,隻有我沒有,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阿努比斯說完以後,輕巧地放開了他,仿佛剛才的束縛隻是樂桓甯情急之下,産生的一種錯覺。
“她們的屍體還在那兒,我讓同事先不要處理,你想再見她們一面嗎?”
樂桓甯急于尋找這起事件的兇手,其實是不敢面對她們——他當初答應給這對母子一個交代,到頭來,交代沒給成,她們就帶着期望先行離開了這個世界。
樂桓甯一方面覺得這起事件與他有關,一方面又為自己打下了無能的烙印,兩條鎖鍊束縛着他的雙腳,讓他遲遲不敢走進去看她們一眼。
“好,我們走吧。”
鎖鍊終究産生了一絲松動,樂桓甯知道,自己得為這起事件畫上一個并不完整的句号。
女人和孩子的屍體就放在地上,與布偶貓一起并排擠滿了這座塑料棚小小的空間。
她們安詳地閉着眼——或許并不安詳,可惜樂桓甯已經聽不見女人的抱怨了。他不知道她們此前經曆過什麼,也許正在期待化工廠的結局,又或許已經放下了執念,與新來的家庭成員一起迎接美好的未來。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時戛然而止。
“費德爾先生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對她們表示了哀悼,并答應取消委托,相應的委托費依然會打到萬事屋的賬戶上。”
樂桓甯歎了口氣,說道:“找貓的委托費總共就沒多少,更何況我不相信他與這件事毫無關系。”
“單從簡單的慰問與通訊中的确聽不出什麼,目前還沒有明确的證據對他進行調查,暫時隻能從别的方向入手了。”
阿努比斯将樂桓甯帶到塑料棚門口,示意他觀察整間塑料棚的布局。
“事件是突然發生的,與上次一樣,沒有打鬥與掙紮的痕迹,至于那隻貓身上的程序……樂老闆,你上次已經調查過了,有沒有找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可疑……”
樂桓甯覺得阿努比斯是在刁難他:“要是可疑的話,那到處都很可疑,那些代碼分布得雜亂無章,按常規的運行方式必然不是這樣的結果,也就是說,其中有一些可能是邪/教的障眼法,就是為了隐藏埋在程序中的那些真正的代碼。”
“除非我将所有代碼拆解以後挨個運行,否則很難理解某些代碼的用途。”
可獨立運行必然伴随着危險,邪/教編譯的那些東西與其說是程序,不如說是一種病毒。繁殖與侵蝕是病毒最大的特征,樂桓甯這是在犧牲自我,成為研究邪/教的工具。
“不行,你讓我再想想。”
阿努比斯果斷拒絕了這個不靠譜的提議:“應該還有其他辦法,我不能讓你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