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教的房間中出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濃稠的夜色包裹着埃漠利爾大教堂,從人聲鼎沸到門可羅雀,教堂關閉了信仰的大門,于月夜中漸漸陷入了沉寂。
樂桓甯回到了最開始醒來的那個房間——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那個叫周行的也跟來了,毫不見外地杵在牆邊上,打算把自己當成一張裝飾用的壁畫。
樂桓甯手裡拿着從主教那兒借來的書,翻了一會兒,不自在地擡起眼:
“兄弟,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趕緊回去休息吧,别跟着我了。”
“主教說了,讓我跟在您身邊。”
樂桓甯沉思片刻,耐心地勸解道:“我覺得,這個跟在身邊應該不包括‘24個小時’這個限定詞,機器人總得休息吧,難道你就打算一晚上不走了?”
“可是如果您在我離開這段期間遇到了危險……”
樂桓甯及時打斷他的話:“主教不是說了要保證我的安全嗎,難道你不相信大教堂的安保措施?”
教堂白日裡開門迎客——不對,是開門迎接那些虔誠的信徒,但是到了夜晚,從外到内,所有大門都會添加一道隐形的密碼鎖。
這種密碼鎖和中心AI裝在山裡的很像,都需要一道開啟口令,強行破解隻會立馬觸發警報,然後被頭頂的機槍掃成篩子。
立在牆上的周行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把自己撕下來,猶猶豫豫地走到門口:
“要是您有任何需要,請随時聯系我,我一定盡快趕來。”
樂桓甯點了點頭,微笑着恭送他走出大門。
“要是遇到危險……”
周行兩隻腳都已經出去了,居然又探頭進來:“請一定要聯系我,或者聯系主教!”
這人怎麼這麼啰嗦!
樂桓甯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拍在了門外。
關上了門,樂桓甯才真正得到了一絲清淨。他轉過身,閉着眼靠在門上,回想這一天的所作所為,總覺得有些事已經超綱了,超綱到,他必須通過不斷的行動來麻痹自己。
人不能一直長不大,沒有父母的他從來就沒有長不大的時候。
他聽得懂别人的畫外音,也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即使很多事情違背自己的意願——但那又怎樣,意願本來就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個,和“正确”比起來,它就是“長不大”的表現。
他隻是有點倔,隻是有點不甘心,就算這種不甘心隻能在心裡徘徊,最後終究要被“正确”消滅,但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樂桓甯靠着門緩緩坐在地上,将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很小聲的,用所有人都聽不見的聲音說:
“阿努比斯,你在哪兒?”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想到所有人都覺得我冷酷無情——他知道的,不管是望雲還是露希爾,在看到樂桓甯的那一刻,一定想問他,為什麼在經曆了如此變故後,還能若無其事地站在所有人面前,還能這樣談笑風生。
仿佛一切的背叛與失去都沒有發生,他還是他,阿努比斯的存在就像濺起的水波,散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這種想念并沒有随着他永無休止的行動而磨滅,一到安靜的時候,它就像爬上牆角的陰影,像偷偷生長的綠藤,在他的記憶裡生根發芽。
它堵住了所有的退路,讓他不得不面對那個人——那個在記憶中漸漸破碎,充滿了悲傷與遺憾的人。
沒有恨,因為他恨不起來,就算被阿努比斯拿槍指着,樂桓甯也覺得無所謂,可能他骨子裡就是個祈禱自毀的人,毀滅對他來說是經曆了無數次的小插曲,和精神上的折磨比起來,根本就無足輕重。
“哎,其實我根本就沒有長大吧,換成别人,現在應該會罵我一句戀愛腦,然後放着我不管,直到我被自己的淚水淹死,再抽空過來收個屍……”
想想這個畫面有點好笑,樂桓甯笑了幾聲,很快又笑不出來了。
可是淚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也不能一輩子躲躲閃閃。樂桓甯想,要是全世界的人都不認識他就好了,這樣就能找個山洞鑽進去,哭啊笑啊都和别人無關,也不會有人催他做那些不情願的事。
就算到了未來,他也一樣身不由己。
“‘三歲看老’這句話是真的,就算每個人最後都會成長,但是刻在骨子裡的膽小和怯懦一生都難以改變,我就是這麼膽小的人,真沒出息啊。”
樂桓甯扶着牆,艱難地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拖着一身無奈與自責,咚一聲摔到了床上。
上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又或者,他積攢的罪孽已不足以用一世償還,需要兩世、三世……生生世世地飽受折磨。
算了,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還有很多很多個明天,他一定能找到阿努比斯。
然而令人事與願違的事終究是發生了——由于樂桓甯前一晚心境動蕩,無法自拔,接近黎明的時候才昏昏睡去,殊不知周行盡職盡責,早上六點,周行一把推開房門,走到樂桓甯床前,和尚念經一般不停重複道:
“樂老闆,早上好,請您準時參加早課。”
“什麼早課,從來沒參加過,别來煩我。”
“請您準時參加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