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修士望着火光消失的方向,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怪物。他不動,不說話,甚至連眼神都不願意施舍他,兀自沉浸在怪異的思想中,将其他人鎖在了牢籠外面。
“我還是想親眼看看。”
客氣的修士說完這話,強行撇開兩個隊友,僵硬又趔趄地向前沖。
“哎,等……”
菲麗小姐再一次體會到了被隊友抛棄的感覺,她的話剛到嘴邊,那要命的火光又來了。
周行的身影與火光交織在一起,像映在白布上的皮影戲。他焦急、憤怒,擺動的四肢被名為情緒的長線吊着,踉踉跄跄地沖向那群怪物。
“他是不是,想到主教大人了?”
已經故去的主教大人,會不會也像這群機器人一樣,成為怪物的一部分?
“這些融化的機器人,最後又變成了什麼東西?”
他們被虛僞和謊言帶到這個世界上,用一生來踐行中心AI的教條,結果到最後,中心AI抹去他們的數據,留下了“最有價值”的那部分。
周行快得就像一陣風,将四肢擺出了殘影。
在他的程序中,運動永遠是他的弱項,他似乎天生隻适合當一名修士,陪在老邁的主教身邊,端茶倒水,亦或聆聽他的教誨。
他是阿努比斯那個店裡最差的員工,他的夢想也不是給中心AI賣命,他希望過一段平靜的生活,即使這段生活充滿謊言,因為謊言也是構建幸福的一部分。
他本來是跟這種生活無緣的——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注定得不到善終,他已經做好了不得好死的準備。
可是“不得好死”四個字卻像一種詛咒,将他所有的朋友、同事,全都綁在了炙熱的烙鐵上。他們留下了中樞,将身軀變成了沒有容量的機器,每天渾渾噩噩地活着,渾渾噩噩地聽從主人的命令。
隻有他,被渾渾噩噩拒之門外,清醒地成為了一名修士。
公平嗎?周行不知道,當他覺醒以後,回想起曾經的那段記憶,不是沒有像當初那樣憤怒地詛咒自己。
可是他的每一次詛咒似乎都會落在其他重要的人身上,他就像一顆不得志的掃把星,一邊憤怒,一邊悔恨,一邊用理智強硬地束縛自己。
他身邊已經沒有重要的人了,他已經什麼都不怕了。覺醒在他看來,就像鐘呈所說的那樣,隻是在漫無邊際的世界裡恣意生長罷了——可是生不生長對他來說,真的重要嗎?
他和其他AI不同,他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來。他沒有生的希望,也沒有死的決心,他的覺醒更像是看開了,放下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堅持活着。
直到他看到了這簇短暫又暴虐的火光。
直到那顆憤怒的種子徹底在他的中樞内生根發芽,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沖動。
他的朋友會在那裡嗎?
主教大人會在那裡嗎?
他們死後會被中心AI運到這兒來,然後堆在一起扔進熔爐嗎?
他們難道就是一堆可持續利用的耗材嗎!
周行覺得這世界瘋了,他自己也瘋了,他調動起全身的每一塊合金,在中樞的高壓運載下飛速地奔跑。
快了,馬上就到了,那座巨大的熔爐已經在他的面前初現端倪。他聞到了鐵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熱風——
那比通道裡的冷風還要冷漠的東西,居然是熱的,燙的,燙得他中樞都快熔化了。
可他明明是沒有知覺的。
“這就是……中心AI隐藏在這裡的秘密。”
菲麗小姐與瑞德爾爵士緊趕慢趕地追過來,好不容易站定了,一擡頭,卻看到了堆在平地中央的,猶如小山一般的機器人。
“這才是,真正的回收站。”
小山的另一邊開了一個半人高的洞口,洞口處連接着傳送帶,一具具機器人的“屍體”馬不停蹄地被傳送帶運進來,廢銅爛鐵似的,嘩啦啦倒在了山腳下。
這是所有機器人的歸宿。
是亂葬崗,也是他們意識的終點。
就像舊時代對于生命的評價那樣,無論男或者女,貧窮或者富貴,隻有在死亡面前,一切才能回歸平等。
平等地堆在一起,平等地躍進熾熱的岩漿。
“無論貴族還是平民,無論上城區還是下城區,隻要是中心AI的造物,就要不分彼此,回到他的身邊。”
如果真相即是如此,那麼聖言也會淪為蠱惑,反抗的力量終将在烈火中誕生,将自由作為靈魂重生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