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區的風裹着焦糊的土腥味,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菲麗身上。
她看到了埋在建築下面的人,艱難地朝她伸出手。菲麗不由自主地停下腳,試圖将那個人從廢墟中拉出來,突然,頭頂的鋼筋發出一聲尖銳的哀嚎,她的指尖與落下的土塊擦肩而過,豎起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這些,是我們造成的嗎……”
如果他們沒有積極地去尋找真相,中心AI就不會引爆核彈,也不會将這裡變成一片廢墟。
那個隐藏在地下的避難所真是偶然嗎?
會不會中心AI早就知道他們沒死,想讓他們親眼見證自己帶來的後果。
他就是要讓這群人知道,螞蟻的力量是多麼渺小,而他隻需要一個程序,就能将所有人的思念一并葬送。
卑劣快慰的神明,和魔鬼又有什麼區别?
菲麗低着頭,像是在為剛剛從她眼前消逝的生命默哀,随後,她轉過身,再一次向着自己的目的地狂奔而去。
這是上城區建立以來,最狼狽的一天。
在這層金光籠罩的浮華之下,裝着和其他城區的居民一樣的落魄、迷茫。他們睜着眼,化身無着無落的幽靈,飄蕩在廢土與硝煙中。
人工智能好不容易修煉的神智仿佛都飛走了,他們再一次變成了隻會聽從命令的機器,而如今,發布命令的人不知所蹤,徒留一具具行屍走肉穿梭在擁擠的廢墟間。
“現在怎麼辦,上城區沒了,我們要轉移陣地嗎?”
埃爾訊仍然背着周行,跟在一衆隊友身後,對眼前的景象唏噓不已。
雖然他對這些貴族富商們的做派很是鄙夷,但鄙夷歸鄙夷,上城區與其他兩個城區之間的天塹非一朝一夕所誕生的,他從沒想過有某種力量會打破這樣的平衡。
這些人以後會去哪呢?會繼續留在上城區,沉湎過去的輝煌嗎?
“既然中心AI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了,那就要趕在他建立第二個‘一号廠’之前,去下城區摧毀他。”
露希爾目不斜視地經過一個跪在地上,抱着孩子仰天長嚎的女人,壓抑着自己的聲音,勉強守住了中樞内的理智:
“毀滅的秩序可以重新建立,但消滅他的機會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我們必須趁他最虛弱的時候幹掉他,隻要這群人擺脫中心AI的控制,到最後一定能走出來。”
可以嗎?可以吧,露希爾不确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是對是錯,如果擺脫中心AI的代價就是毀滅全世界,那他們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
信仰的建立需要經曆一個漫長的過程,可崩塌往往就在一瞬間。
“那,他們現在要怎麼辦?”
大英雄們要去拯救世界了,可英雄們經過的戰場依舊在普通人心中留下了創傷。
露希爾被問得啞口無言,良久後,她終于承認自己能力不足,低下頭,輕聲說:
“我不知道。”
要是世上的所有事都能像消滅壞人那麼簡單就好了,要是人生的路隻有黑與白,不需要思索,也無所謂顧慮,那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
燒焦的風吹透了她的中樞,也吹透了每一個從地底爬出來,渴望正義的生還者。
就在所有人郁郁不知往何處去的時候,身後突然飄來了一道分外冷靜的聲音——阿努比斯抱着樂桓甯,遊離于隊友之外,完美地融入在失魂落魄的難民裡。
一向懶得管閑事的人,此時居然一反常态地加入讨論,也不知道是突然良心發現了,還是想秉承懷中之人的意志……但無論怎樣,他又變成了一匹冷靜睿智的狼,領着手足無措的同類們,前往新的領地。
“關閉通往中城區的身份驗證,入侵廣播,循環播放上城區現狀,讓他們自由選擇。”
阿努比斯的聲音冷冷的,仿佛不管對方是人是鬼,都和他沒有關系,他隻是在履行身為頭狼的義務:
“經過這次爆炸以後,上城區殘餘的物資已不足以供給他們的日常所需,想活下去,就往下走,去和他們眼中的‘愚民’競争。”
露希爾蹙起眉,喃喃道:“可是中城區本來就……”
和上城區相比,中城區本來就物資短缺,哪能再接受這麼多人口湧入呢?
“弱肉強食,自古以來就是社會的準則,他們在溫室裡待久了,就忘了過去的人們是怎麼掙命的。”
阿努比斯瞥向露希爾,那一刻,她幾乎以為對方要張開嘴,将所有人活吞了。
“難道你不覺得這不公平嗎?在一個擁有無限資源的地方,他們可以避免苦難,肆無忌憚地嘲笑那些在泥沼裡求生的人,就因為他們得到了中心AI的饋贈。”
每個人的命生來不同,這是刻在程序裡,随AI誕生而定下的鐵律,他們無權更改,也無力置喙,隻有打破這片天,才能為自己的權利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