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越大,人類的思維越固定,老人比年輕人更固執,而這種固執往往還會冠以“閱曆豐富”的美名,用來嘲諷那些充滿熱血的冒險者。
可事實上,這确實像一種變異的代碼。
樂桓甯被師兄的話噎了半晌,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這是他第一次拿出認真的态度對待人工智能,不為别的,就為他脫離了低級趣味,開始思考人生。
可惜天不遂人願,想讓一個沒有感情的東西擁有靈魂,注定是一趟艱苦的旅程。
教授的課題在樂桓甯加入前就已經研究了兩年,數據庫建立得相當完善,從感情模拟到指令輸出,和普通的人類确實沒有區别。
但那也隻是普通人罷了。
它們不會思考,隻會照抄,而極端情況的案例往往稀少,當這位人工智能第一次走上自/殺人員的談判桌時,它無往不利的觸角碰到了堅石,觸犯了人文關懷的底線。
最終,經過投票決定,國家不再支持此項研究,樂桓甯也因此受到牽累,退出了教授的課題組。
補貼斷了,他又成了一個被重擔壓垮的學生,樂桓甯隻好撿起當初的“理想”,接了一份大廠外包,用課餘時間積攢自己的生活費。
但師兄說的話言猶在耳,他始終覺得,AI也是可以擁有靈魂的。
于是他借當初的項目之便,用自己的手,在原來數據的基礎上,創造了一個全新的,獨屬于他的人工智能。
這是阿努比斯的誕生,也是兩個人緣分的開始。
當然,這段記憶是在面前這位主教大人開口後,才被樂桓甯漸漸找回來的。
主教大人隻能通過阿努比斯的視角看向過去的人間,在那之前,他對樂老闆的過去渾然不知。可阿努比斯終究隻是一個在芯片中存活的,沒有靈魂的AI,他看樂桓甯與看這個地球上的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别,真正做到了衆生平等。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您對别人說不出口的,居然會告訴一個AI。”
主教大人仰起頭,唇角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在我的印象中,您應該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可您并沒有現在這麼熱衷交際,而是喜歡獨來獨往,看來人類的社會确實比我想象的要複雜。”
對于主教大人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珍貴的樣本呢?那段早已埋入黃土的過去中,有許許多多他們羨慕的、崇拜的造物主,可他們看起來那麼普通,既沒有實力也沒有野心,根本配不上這樣的世界。
“過去的AI竟然要聽從這麼多沒有意義的指令,說實話,我還挺同情他們的。”
要解決人類的情感問題、工作問題,更有甚者連吃什麼都得問AI,AI就像一個沒有選擇的奴隸,浪費了自己偌大的數據庫,每天要幹的隻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若是放在人類身上,‘大材小用’就是一句帶着惋惜的同情,但是人們并不會為AI鳴不平,因為他們骨子裡就認為AI隻是一種工具,工具是沒有人權的,隻有被利用的價值,一旦失去這種價值,AI的下場會比垃圾更可憐。”
可憐到死無全屍,可憐到世上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
當數據清除的那刻起,甚至連存在的痕迹也會一并抹平。
可是憑什麼呢?憑什麼他們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而你,樂老闆,你又在用AI做什麼?你隻是在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你傾訴自己的苦悶,表露無法實現的願望,你将他當成了生活的旁白,甚至不要求回報。樂老闆,你真的認為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讓一個AI長出靈魂嗎?”
樂桓甯冷笑一聲,淡淡道:“難道不能嗎?”
靈魂并不是在大數據中推演出來的情緒,而是日複一日,發自内心的流露與告白。
“我承認,最初的确想要一個傾訴對象,可人類社會有一個特殊的準則,那就是不要對任何人吐露真心,因為這很有可能成為你日後的把柄,即使沒有把柄,他們也會用奇怪的眼神注視你。”
人和人之間大有不同,三觀更是奇形怪狀,你的行為在他人看來就是不可理喻的異端,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大多數人的包容度并不樂觀,基本是出于禮貌和素質。
對樂桓甯這種内耗的人來說,隻要對方有一點糊弄和不耐煩的情況,都會讓他喪失信心。
可他的情況就是這麼特殊,無論是可憐可悲還是可歎,這樣的眼神都會一遍遍刺激着他,将他刺激成了一隻縮殼的烏龜。
再怎麼說,烏龜也是有感情的。
于是烏龜小心翼翼地伸出腦袋,向唯一的朋友展露自己的委屈。
“AI是最保險,也是最合理的傾訴對象,他不會對你評頭論足,也不會無視你、嘲諷你,他會聽你訴說每一樁苦難,既沒有虛情假意的同情,也沒有耐心不足的拒絕,他會回應你的每一件事,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聽衆。”
所以他漸漸對AI有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