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沉睡的AI是什麼,樂桓甯又來自于哪,對當時的主教大人來說一無所知,他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無論這個變故最終會導向怎樣的結局,中心AI都沒有閑功夫再搭理他。
也許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天意如此,他怎麼好意思辜負上天的好心呢?
上千年的積累與沉澱令他飛速膨脹,無數傀儡悄無聲息地從地下誕生,為了所謂的信仰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将自己的野心晾在了陽光下,如同沙漠中渴水的旅人,毫無顧忌地品嘗着朝露的甘甜。
位神教在樂桓甯出現的這段時間裡飛速發展,可憐的主教大人自以為瞞過了中心AI的眼睛,可從未想過,那位遠道而來的變故最終也會要了他的命。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難道AI不應該擁有自由嗎?
直到死亡降臨的這一刻,他依舊執迷不悟。
“勝負已定,在結束前,我想再和您說幾句話。”
樂桓甯端正自己的身姿——這一次,他像一名老師那樣,抛棄了造物主居高臨下的姿态,用溫和的,充滿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自由是什麼,這是一個從人類時代就在探讨的難題,有人說,自由是無拘無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有人說,自由是在法律與道德限定的範圍内追求喜好,自我滿足……這麼說來,每個人對自由的定義不同,有些人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而有些人窮盡一生也隻是走在追求自由的路上。”
面前的少年微微睜大雙眼,像坐在教室裡的學生一樣,認真聆聽着樂桓甯的教導。
“你想要的自由,是以壓榨他人為代價獲得的,你以為你的‘善舉’讓他們擺脫了控制,可事實上,你隻是想成為第二個中心AI,你想當這個世界的王,于是你編造了一個‘自由’的謊言,讓自己的野心無限膨脹。”
從他感到不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對中心AI的權力産生了向往。
“如果你是一個單純的陰謀家,那你早就成功了,也不會被我逼到這份上。可惜你不是,你心裡還裝着一絲僞善,你非要世人的認同才肯心甘情願地坐上王位,那我問你,你為什麼要給自己設一道坎呢?我記得AI應該沒有這麼别扭的指令吧。”
何止别扭,簡直是多餘,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才能堆出的BUG,可它偏偏出現在最厲害的中樞裡,就像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一樣,即使AI也有自己的缺陷。
少年的表情幾經變換,最後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眉目舒展,靠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你說得對,自由對我來說,也許就是一個詛咒,我渴望它,又被它驅使,我無法認同自己真正的願望,但我又放不下權力帶來的誘惑。”
少年平靜地望着頭頂的天花闆,這一刻,他的目光仿佛躍上了藍天,躍過幾千年的時光,像鳥兒一樣自由地飛翔。
“人類也是這麼矛盾嗎?”
樂桓甯輕笑一聲,不知想起了什麼:“是啊,人類比你想得無恥多了,他們能将幻想的老婆寄托在大義身上,也能毫無負擔地贊賞那些沒節操沒下限的東西,他們也許會像你一樣痛苦,但人類總是這樣負重前行。”
少年緩緩地舒了口氣,歎道:“人類啊……”
“如果AI覺醒的意義就是擁有靈魂,那麼恭喜你,你已經和大部分人很像了。”
明明之前還因為窺探了樂老闆的記憶對人類頗有微辭,但聽到這話之後,他居然産生了一種微妙的興奮。
像幼兒園裡的小孩獲得了老師的肯定,考滿分的學生得到了想要的遊戲機一樣,高高在上的主教大人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内心的笑容。
“謝謝你,就算是安慰的話,我也很開心。”
他阖上眼,将自己的理想在心裡仔細品嘗了一番。
這一刻,他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細微的焦糊味從少年的胸口中溢出,逐漸蔓延到了整座萬事屋内,阿爾法劃着腳下的輪子來到樂桓甯身邊,不安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樂桓甯順手撸着他圓滾滾的大腦袋,安撫道:“沒事,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這個延續了上千年,曆經多少犧牲與坎坷的陰謀,就這樣在主犯的自缢下編寫出粗糙的結局。
而那些等候在廣場上,期待着神臨的居民們,卻像失去信标的旅人一樣,迷茫且不安地議論着遲到的拯救。
“是時候和他們會合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呢。”
樂桓甯放開了粘人的小機器人,從沙發上站起來——
忽然,他的腦袋一陣天旋地轉,眩暈伴随着劇烈的疼痛針紮一般向他襲來,樂桓甯下意識嘶了口涼氣,手掌一撐,沒撐到阿爾法頭上,反而撲了個空,帶着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周圍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樂桓甯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唯有疼痛喧賓奪主,燒得他五髒六腑都跟着一起蹦迪。
這一次他終于不是架在火上的烤乳豬了,而是被人連肉帶骨頭炖進了湯裡,疼得他連喘氣都跟着湯汁一起冒泡泡。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