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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橫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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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焉漫不經心道:“如果剛才你在外邊被吞了,就可以見到‘活’的了。”

周沛:“……”

“被吞掉也不一定會死,消化還得一段時間,抓住機會也不是不能逃出來。”沈焉侃侃而談,看起來頗有經驗。

周沛虛弱道:“我真不想知道這個。”

“這地方我們叫‘墟’,廢墟的墟,”沈焉笑了聲,繼續解釋,“剛才外邊碰到那個,也叫‘虛’,隻是字不一樣,是虛空的虛。”

周沛剛想吐槽是誰起的名字,怎麼聽起來還怪中二的,便又聽沈焉接着道:“聽過‘歸墟’嗎?”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出自列子,湯問第一。這東西不是我們自己命名的,祖祖輩輩都這麼叫下來,”他像是看穿周沛所想似的輕輕一笑,“想吐槽也沒辦法。”

周沛顯然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深的淵源,思索片刻後又問:“那外面又是怎麼回事啊?”

沈焉搖頭道:“實話說,我也不能給你個具體的解釋。我們這些人,生下來面對的就是這個世界觀,就跟你們看太陽東升西落一樣平常。可惜我們人太少,搞理論的就更少了,哥白尼或者伽利略還沒生出來,很可能我們對整個世界的認知都是錯的。”

他頓了頓,“我隻能說,這種情況被叫做‘時隙’,可考的曆史裡是這麼寫的。最初進入這個世界的大前輩,發現時間在此不會流動,同時任何計時儀器都會失效,便以為時間是有縫隙的,就命了這個名字。

“現在我們了解的不比當時更多。要說有什麼進步,就是現在可以通過一些技術來度量時隙的關閉,喏,”他指了指一條從黑暗中垂下來的線,看起來有點像老式拉線電燈的繩子,“這東西直接連往外界,如果有任何外力作用,它會發出震蕩的聲音。不僅如此,就像今天下午我會跟你說‘酉時’,是因為有人能夠根據蔔卦推算,得到未來一段時日裡時隙打開的具體時間。”

周沛一愣:“怎麼做到的?”

“這裡面的門道多了,不在我的專業範圍内。”沈焉攤開兩隻手,“不瞞你說,咱們這是家族企業,祖上傳下來的,少說也有上千年了。論教材都有幾個派系,一時半會兒也講不完。”

“呃……”

一下子被灌輸了這麼大信息量,周沛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他晃了晃腦袋,又想起來一個很迫切的問題:“那剛才,那些燃燒起來的紙片……還有老闆你走出來的那個,呃,黑洞?又是什麼情況?”

“那個啊,”沈焉倒不意外他問這個,“那些紙片你可以當成是符的一種,本名叫什麼我也忘了,我們一般就叫報警器,算是個即時求援的工具吧。碰到虛物會自己燃燒起來,同時連結上綁定的墟地,遇襲者可以借此逃走,墟裡的人也可以從裡面出來。”

見周沛聞之雙眼一亮,他又補充道,“聽起來很好用,不過弊端也是有的,一是受距離範圍限制,二是‘進’和‘出’隻能選其一,比如說剛才,我從通道裡出來了,那符就會自動判定為效果結束,所以咱們隻能走外邊兒回到墟地裡。第三嘛,就是有價無市了。每年産量有限,要想搞到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稀罕玩意兒,”他開玩笑,“都是錢呢。”

周沛臉頰一熱,喏喏應道:“那我……”

沈焉随手一擺:“雖然稀罕,但咱們這店的真老闆是關系戶,這東西多得是,你也用不着太在意了。”

周沛支吾兩聲,心裡除了覺得慚愧以外,卻又隐約覺得對方話裡好像有點兒對不上的地方。

反刍一番過後,他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等等,不對啊……如果是家族傳承的話,那我怎麼回事啊?”

“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沈焉看他一眼,“外人掉進來的幾率得有百萬分之一吧,比車禍緻死的概率還要小得多。

“一般來說,你們過你們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路子,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擾。偶爾有人掉進來,但也往往撞不上我們。一般人走路是不會撞鬼的,下午我隻是按着情報給你胡诹了一通,沒想到,”沈焉又是一歎氣,“百萬分之一的幾率,還真給你趕上了。”

周沛沉默,心算了一把,發現這概率怎麼也夠中個雙色球二等獎了。

“所以要麼是你運氣有點背,要麼我運氣有點背。”沈焉總結道,“但是根據過去的經驗看,我比較傾向後者。”

被迫接受了一大通全新的世界觀,周沛此刻完全沒有一種“被選中”的興奮或者雀躍之感,沉默了好一會兒,見氣氛逐漸尴尬,隻好讪讪地找了個話頭:“老闆,你平時很倒黴啊?”

“平時還成,”沈焉笑笑,“關鍵時刻掉鍊子。”

恰在此時,一種非常悠長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的音色像是寺廟裡的撞鐘聲,在整個倒鬥狀的空間裡來回震蕩,餘音悠揚。

周沛先是一怔,而後便意識到在他們說話的這段時間裡,“時隙”已經關閉了。他撓撓頭,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去面對過去的那個世界了。

正怅然之際,沈焉卻是忽然道:“晚上有課嗎?吃飯了沒有?”

周沛搖搖頭,便聽對方說,“那請你吃個飯吧,就當是烏鴉嘴的賠禮了。”

半個多小時後,穗城老城區。

臨了著名的芝蘭灣,沈焉帶着他左拐右拐,停在了一座粉牆黛瓦的老式園子面前。

周沛剛剛才刷新過一遍世界觀,一路上大腦放空、心不在焉,此時擡頭一看,眼前赫然是“榮園”兩個大字。

他陡然回神,脫口便是一句“卧槽”。

“你來過?”沈焉聞聲便問。

“聽别人說過,”周沛驚道,“隔壁班的富二代為了追女朋友在這邊包過場,他們班同學在我們面前得瑟了好幾個月呢。”

周沛當時聽同學是這麼吹牛的,每人平均消費起碼得挂三個零,還不算酒水,一道菜兩三下筷子,不夠塞牙縫的,都得幾大張紅票子。此刻他站在這裡,左看右看,隻覺得到處都寫着一個大字:錢。

“那可不,要包場,光有錢成不了。”沈焉随口應道,走進廳堂,和接待的服務員說了幾句什麼,跟着,屏風後走出了個身材窈窕的旗袍姑娘。

“沈先生,往這邊請。”迎賓小姐笑意盈盈,帶着他們穿過臨水的雕花回廊。

暮色降臨,水面點亮了數盞石亭燈,一路上明明滅滅,亭台樓閣,頗有意境。

“我同學說這兒包間的位置至少得提前半個月訂。”周沛一邊走,一邊小聲感慨。

“沒那麼誇張,”沈焉看起來頗有餘裕,“頂多一周吧。”

服務員帶着他們繞過一處假山景觀,停在了一座三面封閉的水榭旁,開始介紹:“棠棣亭,取自《詩經·小雅·鹿鳴之什》,‘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兩位裡邊請。”

沈焉微哂,道:“還挺應景。”

周沛聽不出個所以然,一頭霧水地等她念完,方才跟着沈焉進入了水榭。

這是一間提供給四人左右的包廂,但空間十分寬敞,臨水的一面開着扇極低的雕花圓窗,幾乎可以坐個人在上面。他走近了,才發覺坐這個位置上,恰好可以看見天邊隐約挂着的一輪彎月。

他轉過身去看沈焉,卻見對方朝他打了個手勢,簡短道:“打個電話。”

說完,對方便撥響了一個号碼,面上流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笑意,周沛總覺得裡頭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就着這個笑,沈焉語氣很浮誇地調侃道:“還活着呢?”

他和電話那頭互損了幾句,顯然兩邊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你來我往跟講對口相聲似的,好不熱鬧。幾句話的功夫,沈焉又問了聲“什麼時候到”,最後方才不經意地提道:“帶了個人來,你不介意吧?”

等對方挂了電話,周沛忽然反應過來:“沈老闆,不是你請客啊?”

沈焉開玩笑:“有冤大頭做東,不蹭白不蹭。”

完了他又接着說,這回語氣挺正經的,“這位才是酒吧的真老闆,以後少不了打交道,不如提前認識一下。”

周沛有些好奇:“他也是你們那邊的人嗎?”

“對。”沈焉剛一點頭,周沛又忍不住問:“那他是什麼樣的?”

他本意是想問對方有什麼樣的能力,是不是也使刀,言罷又覺得自己問得不清不楚,正猶豫要不要再補上一句,便聽沈焉道:“你之前不是問我會不會算卦麼?六爻蔔卦我就是從他那兒學了個流程,可惜學藝不精,見笑了。”

周沛一愣:“那他是……”

沈焉自然地接過話頭:“真神棍。”

約莫十來分鐘過後,水榭外響起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沈焉敲了敲桌面,像是卡準了時機,玩笑道:

“介紹一下,買單的冤大頭,我老同學,蔺和。”

話音剛落,冤大頭推門而入,剛想打個招呼,猛然掃到昏暗燈光下周沛的臉,結結實實在原地愣了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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