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季南嘉的脾氣卻稱得上極為豁達,依舊沒有在意,隻笑盈盈地又道:“蔺哥也在墟地裡等咱們,得快點了。”
周沛點點頭,及至聽到蔺和也在這裡,他心裡一直高懸的石頭才終于放了下來。
很快,撲面而來的光暈猶如蛋清一般将人包裹,周沛下意識眯了眯眼,放緩腳步,同另兩人一同進到甬道外的墟地裡。
不曾料想,等他适應了光線,放眼一望,卻隻見熟悉的瑩潤天幕和下方的白玉石桌椅,四處都沒有瞧見蔺和的蹤影。
他心中正疑惑,誰料就在這時,局面再度陡然生變。
季南嘉扶着霍子越,讓對方坐在白玉凳子上,然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她忽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一張紙符,往凳邊沿迅速一貼。
刹那之間金光閃爍,金色的絲線自四面八方陡然升起,猶如一張縛網,将霍子越牢牢拘縛在了凳子上。
季南嘉站在一邊,像是要宣告大功告成一般,輕巧地拍了拍手:“不好意思啊,蔺哥說你還挺危險的,雖然看起來不大像那麼一回事,可這種事誰能說清呢。”
她的聲音清亮如泉水,帶着些詭計得逞的狡黠,“虛物腐蝕的傷口我會幫你解決,就勞煩你好好坐這兒,等蔺哥過會兒來問話咯。”
周沛呆若木雞地在旁邊看着,完全被這出乎意料的發展搞蒙了。
在他視野裡,霍子越似乎也才反應過來,臉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青,周沛本以為他會大發脾氣,然而不料,霍子越臉上神色變了幾重,最後卻隻是别過頭重重地冷哼了聲,在原地悶悶地不說話了。
季南嘉卻也不管他,轉向周沛便道:“蔺哥可能是出去拿東西了……嗯,不着急,我們坐這兒等他就行。”
說完,她的目光往白玉桌面上一掃,當即恍悟似的一點頭:“哦!沒拿小吃也沒拿茶水,怪不得蔺哥又出去了。”
她大剌剌地撿了根凳坐下,又從手腕上拆下一層纏好的紋布,将它鋪在白玉桌上,嘴上仍舊不停歇地同周沛說着話:
“我們剛落地沒多久紊亂時隙就打開了,照理說本來該等時隙結束再來找你們,不過蔺哥擔憂你的安危,說讓我趁着時隙打開之前塞給你的傳送符,不過嘛,”她笑着偏頭看了看周沛,“你還挺聰明的,自己就想起來還有這東西能用,不然我還得費些功夫才能過來。”
季南嘉說着,手上動作卻半點沒停,她從袖口取出了一張新的符紙,在桌面上細細撕碎了,而後又是一張新的符,一彈指便燃起一簇橙紅色的微型火焰。
在周沛驚詫的目光當中,那團火焰在她手中柔馴地跳竄着,将之前那堆碎紙屑吞吃殆盡,隻留下一沓薄薄的灰燼。
季南嘉再度拍了拍手,約莫是要把手上殘留的灰給拍掉,緊跟着,她站起身,來到霍子越身旁:“會有點痛,忍着點兒啊。”
她笑眯眯的,“條件有限,隻能先這麼處理了。”
言罷,她在對方腿邊蹲下身,摘下被虛物污染過的紋布,她嘴上雖說讓霍子越忍着點,動作卻稱得上輕柔而小心,像是在照料一朵受了傷的花。
待她摘下紋布,那被虛物攻擊過後殘留的傷痕,方才現出完整的形迹。
那道傷痕眼下看來竟猶如大片化膿的傷口,黢黑中泛着鮮血般的深紅,甚至還如同滾油一般,表面有細小的氣泡不時翻滾飛濺。
這還沒完,待紋布被徹底摘下,那傷口竟還猶如蠕蟲一般,在霍子越腿部皮膚上向四處蠕動蔓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兒一點兒緩慢地侵蝕着。
周沛在旁邊震悚地看着,内心先是感到一陣膽戰心驚的後怕,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不知所措地道:“需、需要我幫忙嗎?”
季南嘉嘴巴裡叼着嶄新的紋布,一時沒法說話,隻能搖着頭哼哼兩聲,及至把嘴裡的紋布摘下來,她方才道:“按理說需要有人按着他,不過現在用不着,禁锢符會起作用,你在旁邊看着就行了。”
說完,她把之前燃燒形成的灰燼從桌上小心翼翼地捧到手心,悉數灑在虛物制造的傷口上,又迅速拿起擱在一旁的紋布,将虛物蔓延而至的皮膚緊緊纏了起來!
幾乎是在同時,霍子越的周身驟然緊繃,仿佛遭受了極大的痛楚一般,面部表情扭曲着,但他死死咬着牙,沒有讓自己因疼痛發出任何聲音。
“哇哦,”季南嘉站起身,往後走了兩步,饒有興緻地打量他,“還挺男人的嘛。”
周沛也在旁邊看着,光是看霍子越的表情,就覺得自己幾乎也跟着肉痛了起來,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一個極度愕然的聲音:“你們都回——你們這是……在幹嘛?”
季南嘉聞聲,當即轉過身,幾步小跑過去,挎上蔺和的胳膊,笑眯眯地道:“蔺哥回來了!”
蔺和一隻手上拎了袋葵花籽外加一壺茶水,另一隻手裡本來拿了幾個陶瓷茶杯,眼下還另外挂上個季南嘉,左右開弓,頗有些艱難地走到桌子前。
他扭頭打量了一下旁邊的周沛跟霍子越,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愕然:“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唔,”季南嘉松開手,向着身後的霍子越揚了揚下巴,“剛才在紊亂時隙裡,他受傷了,所以我們把他一起帶回這兒——”
她很快又反應過來,“哦對,還沒介紹呢,他就是你說的那個霍子越,”季南嘉聲音輕快,兩隻眼彎成月牙,竟是向着蔺和邀起了功來,“兩個人我都給帶回來了,一箭雙雕一石二鳥,怎麼樣,夠厲害吧?”
蔺和本來還在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聞言登時就是一愕。
沒顧得上回答季南嘉的話,他立馬擡頭看向被縛在白玉凳上、臭着個臉的年輕人,分外吃驚地道:“他就是霍子越?”
他整個人都被搞糊塗了,“你們在榮園,到底發生了什麼?”
“哎呀,說來話就長了,”季南嘉裝模作樣地一歎氣,而後卻是笑眯眯地看向蔺和,“要不哥你先猜猜看?”
蔺和知道自己這個好表妹又要開始賣關子捉弄人了,如果是平常,他說不定還能順着對方心情猜幾個回合,可眼下情況實在有點緊急且複雜,蔺和幹脆也不再依着她的性子胡來。
無奈地看了季南嘉一眼,他也沒答話,随後便轉向周沛,關心道:“你沒事兒吧?”
“我沒什麼事……”
周沛也是一搖頭,很快又向前邁出一步,緊張地看向被另兩人擋住的霍子越,“他才是……你沒什麼事吧?”
不料這一眼望過去,霍子越卻似乎已經從先前的疼痛中緩過來,整張臉都臭得要死,看起來倒是又恢複了之前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他脫口就是一句髒話,跟着卻是昂起頭,憤憤地望向季南嘉:“能不能輕點兒,你們就沒有麻醉效果的玩意嗎?”
直到這時,周沛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先前對方在甬道裡一直悶不吭聲一句話也不說,一副備受冷落的别扭模樣,到底是出于什麼樣的緣由。
他本來心裡還擔心呢,沒想到,原來隻是因為虛物造成的傷口讓對方無暇四顧,壓根兒沒心情跟他們說東說西,更别說發揮一下自己的少爺脾氣了。
周沛還想着,卻見季南嘉在旁吐了吐舌頭,理直氣壯地道:“這不是沒帶來嗎,條件有限,做成這樣就算不錯了,知足吧。”
霍子越寒着一張臉,也沒搭理她,隻用力掙了掙身上的束縛,金光霎時迸發而出,将他整個人都牢牢禁锢在凳子上,單憑人力無法挪移分毫。
“夠了吧,”他登時惱怒道,“該把這玩意兒……這破符從我身上解開了吧!”
季南嘉歪歪腦袋:“這很難說啊,”她揚了揚手裡的紙符,“這可是專門為你準備的耶,很珍貴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解開,未免也太浪費了吧!”
霍子越的臉色臭得要死,季南嘉卻不管他,跟着又道:“而且我們在場的還有兩位,嗯……這位周沛同學,還有我哥,都沒有半點兒戰鬥能力,我要是解開了你身上的符,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幹點壞事兒——”
聽季南嘉越講越離譜,蔺和頭疼地嘶了一聲,立馬插話進來:“等等,等等,你們先别吵,别吵啊。”
伸手拉住季南嘉讓她别再亂說,蔺和頭疼地看了眼霍子越,當即做下決定,轉向身旁的周沛道:“這樣吧,周沛你和霍子越待的時間最長,就聽你的,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這樣可以吧?”
沒料到花鼓繞了一圈最後又傳回到自己身上,周沛茫然地眨眨眼,但很快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為霍子越做下了擔保。
見狀,蔺和便再一次回望向季南嘉,口氣無奈,道:“好了好了,周沛都說沒事,你也别鬧了,先給霍子越解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