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衛墟的主島了。
五墟的墟地可以說是各有特色,譬如謝墟陡峭多山,周墟沼地多澤,而眼下他們所置身的衛墟,與其說是“仙山”,倒不如說是一片大型的海島群。
衛墟島群,内裡大都是上有山川的陸島,而在外圍,則和眼下幾人身處的界碑島相同,多是由礁石、珊瑚砂和貝殼組成的珊瑚礁島。
在最大的主島上,倒也有山,但并不算高,遠遠一瞧便能清楚望見整座山的形狀輪廓。這山呈現出大小兩個半圓形,色澤又青翠欲滴,恰似一枚橫置的翠玉觀音像。
主島的周圍,無數小型島嶼和礁石如群星散落在四周,衆星捧月一般,将主島緊密簇擁在中央。
對于自己身在的墟地,衛墟人自然也有着獨一無二的自豪感。
為同其他幾座墟地作出區分,他們常常會自稱為“千島之墟”,是以描述衛墟中那如漫天繁星般散落的萬千礁島。而在這些大小島嶼上,均有衛墟人生活留下的痕迹。
海水墨藍,而群島碧綠,間或有點點墨黑或朱紅顯出蹤迹,那卻是陸島上亭台樓閣的檐角或欄廊。
島邊牽系着數條短舟,在沈焉的記憶裡,衛墟人就是乘坐這些小舟,在墟地的不同島嶼間穿行自如,飄飄逸有如谪仙。
正當沈焉回憶過往之際,謝昭回在他身邊,忽然開口,聲音驟然将他從記憶中喚醒。
“我們先乘舟,”他說,“到衛墟的主島,再從渡口出發,坐船回到謝墟。”
沈焉聞言,不免奇道:“這不是在兜圈子嗎?”
界碑島身處墟地外沿,島邊自然也有泊船的渡口。在他們前方,鎖鍊隔開的礁石海灘上,就停泊有數條短舟。
當然,這些短舟都沒有頂篷,吃水也頗淺,連承載三人都夠嗆,顯然不會是出海用的渡船。
再往海灘的左邊看去,則是木闆搭成的棧道。
棧道的木樁上牽系着幾條更大的船隻,看起來像是墟外的烏篷船,卻比烏篷船更大,約莫能容納五六個人。漆成黑色的竹篾搭成船身,船篷則稍高,前後都有竹簾作擋,稍微躬身便可進入。
幾名衛墟人已經來到棧道盡頭的船隻旁,似乎是在查看船身和無底海的狀況。
謝昭回卻仍然說:“我們走主島回去。”
沈焉倒無所謂,既然對方打算這麼走,他走哪兒都是一樣的。
點頭應了聲,他再是擡頭一看,這才注意到前方的衛墟人數量折了約莫一半,且仔細一端量,基本都是昨日沒見過的生面孔,心下便大緻有了猜測。
他便轉向謝昭回,狀似無意地問:“這幾個人和我們一道回謝墟嗎?”
謝昭回搖頭道:“為避人耳目,這趟我們兩個人回去。”
沈焉再度一奇:“就我們兩個人?”
“我們走‘盲域’中過去。”謝昭回說。
沈焉聞言,像是明白了什麼,蓦然失笑道:“原來如此。”
衛墟所謂的“陣法”,能夠讓渡船在一刻鐘之内抵達謝墟,原來就是靠的這個辦法——富貴險中求,莫過于此。
恰如尋常墟地中存在盲區一般,五墟中自然也有盲區這一概念,隻不過換了個名字,叫做“盲域”。
從墟地向無底海上眺望,便能看見海面上時常萦繞着有如雲霭一般,時濃時淡、隐隐綽綽的青灰霧影。
這如雲似霧的光景,在墟外人眼裡看來,或許會覺得仙氣飄飄、甚為美麗,然而在五墟人眼中,卻是人人望而卻步的盲域。
墟地當中的盲區不可視物,但萬事萬物仍舊存在于此。
而無底海上的盲域更有甚之,竟會在海面上四處遷徙,有如海霧,而非像在墟地中一樣,固定在同個地方。
盲域并非不能進入,隻是進入的風險太大,因而五墟人大都對其敬而遠之,不會踏入哪怕半步。
整個世界的法則在盲域中就像是全然颠倒,人一旦進入其中,哪怕一路摸索着前進也會迷失方向,即便僥幸能夠逃出,最終也隻會抵達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墟地中尚還可以說能想辦法,但如果是在無底海上,一旦漂流到另一片霧影隔絕的海域,基本就再沒有了生還的可能。
然而他和謝昭回兩人,因為幼年時一段共同的經曆,卻可以說是盲域法則中的唯二兩則例外,擁有着獨一無二的“特權”。
所以此刻,沈焉才會恍然,心說怪不得謝昭回會說隻有他們兩人過去了。
換做是其他人,隻會被盲域的法則困住,這所謂的陣法簡直就像為他們二人量身定做,對其他五墟人簡直毫無用武之地。
正思索之際,卻聽謝昭回晃了晃手中鎖鍊,示意他道:“上船了。”
沈焉應聲望去,卻在瞧見謝昭回動作的時候,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失了笑。
這根拷住他兩人的鍊條,眼下真要說有什麼用處,不如說是給謝昭回行了個方便。
謝昭回性情含蓄,說白了就是臉皮薄,在榮園和賭場的兩次零距離接觸過後,估計已經對此過敏,若非必須,不願再同他有任何身體上的交流了。
如此一來,搖搖鎖鍊,倒不失為一個便捷有效的好法子。
他倒不是故意想給謝昭回制造什麼不痛快,但察覺到這點過後,一股既說不上不忿又說不上促狹的情緒便升了上來。
沈焉便在心頭琢磨,要不要借這條鎖鍊也做點什麼有的沒的,讓謝昭回對鎖鍊也留下一些美好的印象,這樣一來,不知道他又會如何是好。
當然,這得等周圍的衛墟人都不在時,才能有機會實現了。
他不由展顔一笑,謝昭回卻不知道他此刻的促狹心思,已經邁步上前,來到棧道上。
沈焉便跟着他一道,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那烏篷船也似的渡船。
謝昭回率先躬身,掀開竹簾進到船艙當中。沈焉則緊随其後,鎖鍊因兩人距離的拉遠而繃得筆直,而後又随沈焉的落座,盤旋栖息在船中央的方桌上。
這渡船從外面看起來不大,進去後卻頗有幾分寬敞,兩側均有落座的長凳,中間則是一張桌腳固定的置物方桌。
沈焉四下打量一番,發覺船艙兩邊皆有窗扇,上卷有竹席,看起來随時可以放下,遮擋住船外的風光。
正當其時,忽見謝昭回在桌前伸出未被铐住的左手,輕搖手腕上挂着的一枚銅鈴。
那銅鈴雖小,搖動的鈴聲卻清越且極富穿透性,朗朗地自船艙向外擴散開。
聽聞鈴聲,外邊的衛墟人便解開了渡口上的牽繩。
謝昭回撥動羅盤,渡船悠然一晃,而後便如有人在駕駛般,向着衛墟那猶如橫卧觀音似的主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