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他忽然又想起什麼,“等你去酒樓取監控的時候,記得變個裝,幻術還是易容都随便,而且最好不要透露出任何和周墟有關的信息。提醒你一句,那邊有人跟你很不對付,而且八成不是一個兩個,我甚至在想,說不定是有人特意針對你,才會布下周沛那局。”
周無虞沉默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顯得有些許陰沉:“我知道了。”
言罷,他又落下一子,道:“為了表示誠意,我先算你一個問題,隻要我知道的都會回答。你想問什麼?”
“那好啊,”沈焉自然也不會同他客氣,他略一思索,便問,“那你知道,謝墟對我的驅逐令已經解除這回事嗎?”
周無虞眉頭稍作一擰,而後又很快松開。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有所悟地一點頭,方道:“之前的确沒聽過,不過現在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這件事的确有很多端倪。”
“怎麼說?”
“謝墟中,”周無虞若有所思地說,“幾乎沒見有人再讨論當年家變的事情。我之前以為是墟中有嚴令禁止,不過有一回,我來謝墟的時候,有聽到一段很有意思的對話。”
他頓了頓,“具體聊的内容我也記不大清了,對話大意是這樣,他們說起現在的墟主謝昭回,簡直不像個活人,一個月就出現那麼幾次,和好幾年前墟裡尚還熱鬧着時,謝墟本家人裡觊觎玉韘的不同派系,借着各種事務明争暗鬥的光景大不一樣。現在墟裡清淨歸清淨,但有時候,倒是覺得太過無聊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我想說的是,這段話裡讓我在意的地方在于,盡管她們話中顯然默認了其他謝墟本家人已經死去的事實,但沒有半句話提到了家變的事情。那話中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好像那些本家人都是自然過世的一般,而且同時,我也沒聽到你的名字被提及。”
他擡眸,看向沈焉:“你覺得如何?”
後者則聳聳肩:“信息量太少了,我可不敢做什麼判斷。不過,既然沒有明确提到家變的事情,你是想說這事兒在謝墟裡,已經被禁止不能再提了?”
“不止如此。”
周無虞敲了敲桌子,“這麼說吧,人的本性不會是這樣,而是相反,越是禁止,反而越喜歡私下裡閑言碎語,議論不休。像這種四下無人的場合,最适合肆無忌憚地放開了談,甚至提起一些道聽途說的陰謀論來。”
“剛才還有沒說完的部分,我不過是偶然聽到,但之後出現在這幾人面前時,這幾名墟人也隻是朝我恭敬地行了個禮,并沒有顯露出任何類似于‘害怕之前那段對話被聽到’的表情。”
他略作一頓,神情似乎有些微妙,“在周墟中,可不是這樣的。”
沈焉失笑,擡手落下一子,慢悠悠道:“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昭回在墟中的親和力比你好上很多?所以大家才會不怕嘛。”
周無虞面無表情:“你想多了。我到謝墟,該怕的人還是照樣怕。”
沈焉更樂了:“這不就更證明我的說法是對的?”
周無虞寒着臉看他:“你還想不想聽了?”
沈焉舉起雙手以示投降:“我聽,我聽,你繼續說。”
周無虞繼續道:“我那時候也沒多想,隻當是這幾名謝墟人膽子比較大的緣故。但是事後想來,不論家變此事是否被禁止議論,按理說都不會出現我聽到的那種情況。”
他頓了頓,忽然道,“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懷疑,說不定有什麼别的可能。”
沈焉頗有興緻地一揚眉:“什麼可能?”
周無虞便道:“你知道墟中一向有各式神通術法流傳,要是想要改變人的認知,也不是沒有這種辦法。”
沈焉内心一動:“改變認知?怎麼說?”
“不錯,”周無虞微微颔首,“我在翻看周墟典籍的時候,有看到提過這種說法。”
他說:“你也知道,周墟至今有幻術的傳承,書上說幻術實則分三種,一種是讓人的眼睛受幻,這是最基礎的幻術,也是周墟所擅長的幻術。第二種,則是讓人的心靈緻幻,徹底相信一些莫須有的事情,這是進階,但仍然不是頂尖的術法。”
他稍微一頓,“至于第三種,則是最巧妙的幻術,是迷惑人的大腦,能讓人無意識地忽略過去什麼事,如果沒有别的人提起,他就會完全記不得此事,但最妙的卻在,這件事在他的記憶中卻并沒有消失。”
沈焉聽到此,不由奇道:“既然都不記得了,為什麼又說這段記憶沒有消失?”
周無虞道:“這就是這層幻術最巧妙的一點。對中術的人,你同他提起被遺忘的事情,他也仍然會十分自然地同你交談,就好像完全沒有中術一樣。但如果你沒有正面、直接地提出,而是旁敲側擊,那對方就會全然忽略此事,理所當然,找不出半分破綻。
“我對這所謂的第三層十分好奇,後來又查閱了一些墟中典籍,發現說這是嶽墟的秘傳。隻不過,現在還有沒有流傳,那我就不清楚了。”
沈焉失笑:“聽起來倒是很玄妙了。不過,整個謝墟裡怎麼說也有萬把人口吧,要想讓上萬人都同時中術,會有這種可能麼?”
周無虞慢悠悠地擡眸,掃了他一眼:“我隻是提出一個猜測,你願意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情。”
“好罷,”沈焉頗遺憾地說,“雖然也沒有完全解答,不過好歹,也算是給了我一點思路,這個問題就當你回答了半個,等下回交換情報的時候,我會記得這半個恩情的。”
周無虞冷笑:“還要計較一個半個,真是越活越寒酸了。”
沈焉朝他展開一隻手,而後又飛快合攏,比出個“0”的手勢,朝他晃晃,語氣不佳地道:“你剛才打斷我跟昭回的對話,我沒給你算成零個都算不錯了。”
周無虞聽聞此言,登時回想起在議事堂中,謝昭回出現時,那難以言說、狼狽慌亂的模樣。
他略一皺眉,問:“你們之前,到底在聊什麼?”
沈焉心想你連這都問是否太沒有眼色了,真說出來怕吓到你,卻是又聽周無虞道,“我剛才問謝昭回,之後對你是什麼打算。沒想到他連你怎麼想的都不知道——半個兄弟也是親兄弟,你們連這個都沒溝通明白?”
聽着這話,沈焉險些沒控制好表情,差點兒“撲哧”一下就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福至心靈,一下子就想通了上次見面時,對方無緣無故就被他的“感情牌”打動,不但對他“開閘放水”、甚至還對他開始傾訴心路曆程的緣由——
這位敢情好,是真把他和謝昭回當成同父異母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