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料,謝昭回對于持刀一事,似乎有着極其強烈的抗拒之心。
甚至退一萬步,隻是讓他握上一握,他都堅決不會同意。
謝在予全未料到,他這個小外甥雖然看起來性格溫靜,也不怎麼言語,但對于不願做的事情,卻出乎意料地極為堅持,不管他再怎麼好言相勸,看起來都沒有半分動搖的可能。
謝在予雖然是極好的老師,卻也對生理上的欠缺、兼心理上的不願沒有辦法。
但他仍十分挂心這個小外甥的身心健康,為了能讓謝昭回放下心中“成見”,他當時還跑去墟外走訪各式名醫,咨詢小孩子出現這種症狀,是不是心理有陰影之類的古怪問題。
謝在予這頭,心裡頭可謂是操心得要命,然而當時的另一名掌權者、謝在予的好友,嶽墟家主嶽開陽,對此的态度倒是相當樂觀。
畢竟這位嶽墟的嶽開陽,就是墟地裡出名的對武學一竅不通,身體素質也差得要命,堪稱手無縛雞之力,卻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星占本領,在上三墟中有着莫大的話語權。
嶽開陽“以身作則”,這麼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那兒,謝在予也無可奈何,隻得作罷了教謝昭回習武的打算。
事到最後,他也沒别的辦法,隻得在院中配備了數名護衛偃人以作守衛,就此罷了休。
教不了自己的小外甥,謝在予徒有一身的武功本領,卻苦于無處施展,不免總有些郁郁。
他返墟之前,本以為自己會投身謝墟的武堂,頂多就搞個副官職來當當,沒料到居然被推着“黃袍加了身”,直接成了謝墟執掌玉韘的代家主。
用墟外的話來說,這職位,相當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了。
當時蔺一則的學校也剛剛建成,如日方升,百事待興,各項事務堆積成山,謝在予作為最早的參與者,自然少不了裡裡外外地奔波勞碌。
他日夜處理墟内外事務,也沒有機會到武堂兼任一些職務,因而能讓他一展身手的,就是找個徒弟來教一教,甚至還不能多,一多,就顧不過來了。
好在沈焉在這方面上很快嶄露頭角,稱得上天資卓絕,于是到後來,他便成了謝在予唯一的一個“關門弟子”。
收徒也罷,但謝在予或許自己也沒料到,這位打破謝墟常俗收下的外姓徒弟,居然會和自己的小外甥關系如此親近,甚至要比自己這個親舅舅還要更親密了。
在零六年之前,這也是另一個讓他倍感困擾的問題,就是謝昭回看起來對他一點也不算親近。
當然,相比起其他大人,自己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對其他人,謝昭回能不來往就不來往,能不交流就不交流,遠比面對自己時還要沉默寡言得多,簡直就跟塊石頭似的。
但唯獨他和沈焉兩個半大小孩,就像是自成一個結界一樣,隻要兩個人湊在一起,别的人就休想插進去,哪怕謝在予也不行。
為了這個事情,謝在予可以說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就是想讓這個小孩兒更活潑一點兒,然而這種種努力,最終都是以失敗告終。
比方說,那時候他為了能讓謝昭回将來順利即位,等對方年紀稍長的時候,便時常帶他到别墟裡去,同其他幾墟的墟人打打照面,拉拉關系。
然而這在其他人看來難得的“放風時刻”,落在謝昭回眼裡,卻像是比挨闆子還要折磨的“刑罰”。
謝昭回向來喜靜,不大習慣爬上爬下地活動,要不是沈焉在院子裡待不住,他又不願意同對方分開,真讓他待在院子裡看一天的書,他恐怕也是樂意的。
他本來就是個極為内斂含蓄的性格,叫他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同人交際已是十分為難,然而要是跟謝在予出了門,不僅要跟别的人來往交道,還得硬着頭皮接受他人的奉承恭維,真要走這一圈下來,簡直比脫了層皮還要難受。
謝在予其實也不算擅長這些,但他好就好在性格豁達疏朗,又一向與人為善,靠着一份豪氣,倒也在五墟裡有着獨一份的好人緣。
但謝昭回,卻完全沒種到親舅舅身上的這份豪爽,反而性情相當含蓄内向,同時還格外堅定不移,不管謝在予好說歹說,不願意的事情,就是死活都不會願意。
如此一來,謝在予就成了分外頭疼的那個。
不管他自己性格如何,本來就是為謝昭回攢的局,要去别墟拜訪,不能不把他一并帶上。
但這小孩如此抗拒和外人打交道,真帶去了,一來謝昭回自己不會開心,二來那些受到冷落的别墟人也會心裡嘀咕,覺得這小孩小小年紀,就學會上三墟人眼高于頂的脾氣,不拿正眼看人了。
就沒有什麼能夠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了嗎?
這就是為什麼,每每在五墟内出行,沈焉都會一起前去的原因了。
在十一歲之前的日子裡,很難說清究竟是出于什麼樣的原因,那時候的謝昭回幾乎不願意同沈焉分開超過半天的時間。
為此,謝在予還常常苦惱不已,百思不得其解地詢問他的好友,明明自己才是和謝昭回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而且當時還是他把這兩個小鬼一起從外邊撿回來的,但謝昭回卻隻同沈焉這麼親近,為什麼會這樣呢?
嶽開陽則對此悠然發表意見,直道他一個快奔三的大男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争寵了。
彼時的嶽墟家主嶽開陽,行事頗有些仙人遺風,平時的社交場合能不出席就不出席,還三天兩頭的颠倒日夜,栽在嶽墟成堆的書海裡邊,連大門都不願意邁出半步。
假使哪天嶽墟人瞧見了這位家主,都得狠狠地揉兩把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冒金星,看到仙人下凡了。
到後來,他幹脆直接把對外交際的任務轉交給謝在予,讓這位好友幫他代行人間瑣事。
而他自己,就隻顧待在嶽墟的觀星樓和藏書閣裡,研究他的那些星相曆法、占蔔術算,可謂是不亦樂乎。
嶽開陽行事作風雖松散,但一雙眼卻稱得上明察秋毫,隻一言,便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整個謝墟的大宅裡頭,就隻有這兩個小孩兒的年紀差不多大,還不準人倆關系好交個朋友,平時黏在一起玩了?
何況,他又擺出個直觀的例子,當年他跟謝在予兩人能成為朋友,一個重要的原因,不就是因為年紀相仿,又沒有别的能說話的人嗎?
這倒确實也是實話。
在謝墟的本家人中,謝昭回因為出生得晚,在他這一輩人中,是年紀最小的一個。至于其他同輩的堂兄弟,最小的也比他大了九歲有餘。
因而身邊算得上他同齡人的,就隻有長他兩歲半的沈焉了。
謝在予這頭,一邊覺得嶽開陽所言,似乎有理,一邊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大對頭。
畢竟當年他和嶽開陽成了朋友,兩人關系雖好,也不會這樣成天到晚地黏在一起啊?
但他一時也沒有别的辦法,有道是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謝昭回反應如此激烈,謝在予無奈之下,但凡在五墟中出行,便會把兩個小孩帶上一起,就當是為了謝昭回的心理健康着想了。
但要是去往墟外,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