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俗套,卻又足夠悲情。
聽完後,江懷序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安慰他,但最終又把話吞下去。
因為她實在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勸王滿,應該出去讀書,開闊眼界,這樣才能給他和陳奶奶更好的生活。
她擁有良好的家世,和諧的父母關系,人生當中遇到過最大的挫折可能也不過是因為低分而沮喪的心情。
當她坐在明亮整潔的教室裡花着父母的錢讀書時,比她小不了幾歲的王滿已經在辍學打工了。
她沒法居高臨下的告訴王滿,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
王滿和陳繡春隻是站在了自己的立場上,做了認為對對方最好的選擇。
調研報告上短短的“經濟條件較差”“缺乏産業支持”幾個字,隔着的卻是好幾代人的命運。
走不出,看不破。(注1)
縣裡的人出不去,縣外的人進不來。
“那你就打算打一輩子零工?”池昭拆了兩隻六月黃,一隻放到江懷序的餐盤裡,一隻放在王滿的碗裡,眼睛都沒擡。
“鎮上的人不都是這麼活的。”王滿梗着脖子,似是滿不在乎地說,燈光下那頭黃毛亮的晃眼。
鎮上沒有工廠,大部分青壯年基本都選擇出去打工,留下的要麼和王滿一樣打打零工,要麼就是老人和小孩。
“可是他們大多數人活的沒有那麼輕松,如果你想和奶奶繼續過這樣的日子的話。”池昭擡起眼看向他,神色冷淡。
這句話問住了王滿,王滿沉默着低下了頭,用手指無措地扣着手上的繭子。
這是初中留下的,在工地上幹活,一天100,一個假期可以攢下兩千多,這麼多年,繭越來越厚。
他才17歲,手就跟3,40歲一樣,骨節粗大,指尖幹裂,皮膚黝黑。
江懷序的心暮然有些酸軟。
在她17歲時,周圍的男孩在幹什麼呢,他們在課間争分奪秒的打籃球,周末約好了去打遊戲,為了一雙限量版球鞋像父母撒嬌。
他們當然也是善良正直的男孩,但這種人生對比之下不免顯得有些殘忍。
江懷序盛了一碗湯放到王滿面前,聲音溫柔:“大學裡其實有很多資助政策,獎學金,助學金,還有一些‘綠色通道’,再不濟我們還可以課下勤工儉學,對不對。”
“我知道你是擔心奶奶,但如果你在江城上大學,離這裡其實也不算太遠。”
江懷序從江城政府的官網上給他找到了政府的助學申請條件和不少學校的獎學金公示,放到他面前。
見王滿沉默不語,但态度明顯動搖,池昭才終于開口:“你去讀書,這四年,我會幫你照顧陳奶奶。”
其實他很早之前就跟王滿說過,如果他考上大學,他可以幫他出這四年的學費,畢竟他是真的把這小子當弟弟看。
但這個年紀的男孩自尊心總是格外強,越這麼說反而越不願意接受。
王滿終于開口:“謝謝池哥,謝謝江老師,我會好好考慮的。”
三人吃完飯後,王滿就着急忙慌地想走,跟江懷序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慌慌張張的,終于帶着些少年氣息。
“等等。”池昭叫住他,盯着王滿的頭發,眉頭鎖緊,像是在看什麼令人頭疼的東西:“把你那黃毛給我染回來,醜死了。”
表情不耐,看起來兇神惡煞,但動手上卻不容推脫地給他塞了幾百塊錢:“去好點的理發店。”
王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一笑:“我也覺得挺醜的。”
這頭發是他逃課那天染的,他總覺得這樣看起來更兇一點,好像這樣就不會被欺負了,但現在看看來,好像真的挺醜的。
王滿走後,池昭收起剛剛嫌棄的表情,系上圍裙準備去廚房洗碗。
“池昭。”江懷序突然叫住他。
“嗯?”他轉過身來,夜色下格外凜冽的眉眼帶着冰雪消融的暖意。
江懷序終于忍不住開口:“為什麼......為什麼留在豐水?”
他為少女們墊付繡品的費用,又勸王滿出去上學。
但他自己呢,為什麼又選擇留在了豐水。
池昭沉默良久,久到似乎連空氣都凝固。
他垂下眼睫,右眼角的淚痣忽明忽暗,整個人帶着一種疏離的溫柔:“大概是因為,這裡有人需要我吧。”
在南城,一個連槍都拿不起來的的遲隊保護不了任何人。
但至少在豐水,他還可以為上學的小孩和遲暮的陳奶奶做些什麼。
不至于真的變成一個累贅的廢人。
他的嘴角似乎很輕很淺地彎起一抹笑,但燈光灰暗,夜色深沉,誰也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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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天晚上的話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及。
江懷序也按部就班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要說變化就是陳奶奶她們打算開一家網店,這是她和那群女孩一起讨論出來的方案。